一
 这是一个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故事。
　　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刘老汉似乎听到门外有人敲门。谁呀？刘老汉问。
　　是我，爸爸，快开门。我是春梅！快开门！得知女儿叫门，刘老汉赶紧起床，借着灯光一看，只见春梅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裤衩和背心。背心靠胸口部分显然被人撕烂，都到了露出胸脯的位置。
　　又吵架了？看你脸上到处是抓痕。赶紧进屋吧！父亲将灯移到春梅跟前。
　　“扑”的一声，灯被春梅吹灭了。父亲一脸的疑惑。我回家找几件衣裳穿，转身就离开，我不能在屋里过夜，不想坑连你们。
　　你要去哪？不知道。父女说话间，母亲也起床了。父亲重新点亮煤油灯，吩咐才从梦中醒来的老伴：你帮女儿找几件衣服，天一亮好出门。
　　不行，被王村人抓住，腿也要被打断。春梅打了个寒颤。
　　下这么大的雨，你能去哪儿？母亲心生怜悯，赶紧从衣柜里掏出几件衣服。
　　我要离开王村，离开王大满。春梅伸伸胳膊，抬抬腿，眨眼功夫就将衣服穿好。我这就走，对谁都不要说我回过家。临别，春梅一再叮嘱。之后转身出门，独自一人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那会儿，天空似乎还下着雨。那一夜，刘老汉和老伴心里也下着雨，眼前似乎也是一团漆黑……
　  二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可要破门而入了。一大早，刘老汉门口便闹嚷嚷的。那情形不用猜也知道是春梅的婆家王村来了人。李家庄与王村就两里之隔。王村在南乡县是个大村，人口三千多，且以练拳习武出名。县志记载，自宋代以来，该村先后出武进士八名。嘉靖年间大名鼎鼎的状元王虎行就出自王村。该村仗着人多势众，又多少有几个会几下拳脚，在南乡西北一带呼风唤雨，威风凛凛。该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凡嫁进村的媳妇，纵使再受欺凌、虐待，也不能退婚；嫁出去的女子即使有过错，若是喝药上吊自寻短见则要上门“理论”。
　　门开了，转眼间便拥入几十号人。他们在屋里搜了一遍没见到人，便揪着刘老汉。刘老汉早就知道王村的厉害，双腿一直在抖着。许久，他才说出一句。我说过，春梅不在我家！
　　就这一句，把领头的惹火了。别跟他啰嗦了，把这个破房子给我拆了。领头的一声令下，上百号人一齐动手。一会功夫，刘老汉家这栋原本就很简陋的房子就只留下一个神龛。
　　再不交出人来，我把你家祖宗也给抄了。领头的说。
　　真的没来过。这样吧，房子被你们拆了，500元彩礼我还给你，再补你两百元的酒席钱，我们俩家就算清了。李老汉和颜悦色，打算用钱了事。谁知，话没说完，就有人说：不行，我们王村的规矩不能让巴掌大的李家庄坏了。再不交人把神龛也拆了。
　　就是拆了，我也交不出人呀！再说，这门亲事，也是我强迫的。当初她生死不依。
　　可她毕竟进了我们王村。领头的挽起衣袖，凶神恶煞。再说一句，交不交人？他一边说一边走向神龛。这时，人群中走出一男子，他就是王大满的弟弟王二满。族叔，神龛就暂且留着，看来刘叔他真的不知情，要不怎么舍得被拆房子？这样吧！我和刘叔再找找，找不着，再……
　　你这龟孙子，胳膊肘往外弯。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们王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领头的一双眼睛横着二满。你个榆木脑瓜单身要打到死！
　　三
　　春梅回到王村的第五年，王大满还真因痨病过早去世了。其间，他们共生了两个女儿。幸好她们和春梅一样都没有沾上这坏毛病。春梅为此深感庆幸。按照族规，只要男人不在，公婆有能力照看好儿女，春梅便可以改嫁，也可以出村。为此，刘老汉在女婿下葬“满七”后，正儿八经地对女儿说起这事。谁知，结果却让刘老汉深感意外。春梅说，她不改嫁，她要跟小叔子二满过日子。父亲听了直摇头：王村的规矩你还没守够？新仇旧恨你怎就忘了？
　　父亲反剪着双手在屋里来来回回晃悠了几次，脖子上的青筋比筷子还粗。
　　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大满。当初，他患病在床。是族长起哄带我们家闹事的。大满虽得了那毛病，可心肠并不坏。尤其是小叔子，为了帮我们一家，几年前就出门打工挣钱了。孩子读书、大满下葬都是二满掏的钱。二满说，当初拆了我们家房子他一直于心不安，发誓一定要挣钱帮我们再盖一间房。为此，到现在他也没找过对象……
　　这事你对二满说过吗？父亲问。
　　没有。他原本就是一个木讷的憨子。春梅认真地说着，脸上充满异样的神情。不过，我会告诉他的。
　　日子好歹得你自己过。既然这样，我也不阻拦！父亲说完，撇开双腿坐在门槛上准备抽会儿旱烟，这是他有心事、没心事时都喜欢做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