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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19年01月09日
在提按藏露中尽书诗歌筋骨
在提按藏露中尽书诗歌筋骨
   ○ 李爱霞
   据我所知,蒋典军长年累月坚持两种书写:一是书法,二是诗歌。日子久了,他的书法是诗歌,诗歌也是书法。悬腕、抖腕间,用一管墨,一束狼毫,让一首首诗生动静之态,蕴自然神气,在提按藏露中,尽书诗歌筋骨。
  一个经常练字的人可能因习惯于动手的缘故,在诗歌的书写中极善用本态动词,增强诗歌的形象和表现力。所谓本态动词,是指诗人表达事物动态时所选取的该事物自身所能发出的动词词汇。如《篾匠》一诗第一节,“攥紧刀把/篾刀领着阳光/走进竹子内心/破解笋的密码/修饰每个竹节的孤独”,现代人对于传统手工的制作“划篾”已很陌生了,篾匠这个角色在大众视野里也早已渐行渐远,90后的孩子们不要说见过,基本上听都很少听过,所以要把这个角色的形象树立起来很不容易,在这点上来说,诗人无疑是个高手。他用攥紧,领着,走进,破解,修饰这一连串本态动作词,让静态的人、竹、竹节、阳光、篾刀,甚至孤独都生动起来,这些原本各自独立的物件在这一系列动词的链接之下,相互就有了关系,相互有了情境,相互也有了故事。就算是没见过“划篾”的人,读了诗后,头脑里也就有了具体可触的场景,对篾匠这个角色就会有个初步的定位。接下来诗人又说,“竹子在你怀里/一觉醒来叫篾/一截竹子再掏几个心眼/就成为笛/你却没吹过一首/完整的歌”,这里一觉醒来的“醒”用的实在是绝妙,一个字既点出了竹的变化状态,也把篾匠娴熟精纯的刀功不动声色地写出来。第四节“子孙将篾器藏进博物馆/你双手摁膝/最后一次立起来/传承竹的耿直和挺拔”。这几句中用的最好的动词莫过于“摁”,这一字既立起了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匠人形象,又让这描述传神达意直入人心,这一“摁”相当于书法中那用力的一按,心中无尽的情绪与波澜都重重融注在这一笔,本态动词的运用,将诗的意境点化、升华,其妙使诗句意境大开。“篾学会了弯曲学会了弯曲/你在屋后的竹林睡着了/用累成月牙形的篾刀/把身后薅成一片笋海”,你看,在这首诗的最后一节,他又瞄准动词“薅”,这一字让全诗一下子空间十足,张力十足,那些希望的,那些失落的,那些疲惫的,那些无法言说的一切在这一“薅”中丰富起来,五味杂陈起来,一个篾匠的人生从此就有了别样的滋味,让读者去思考,去体味,去咀嚼,但篾匠依然是篾匠,他有铁一样的钢性,也有篾一样的柔韧,面对生活更有竹一样的气节。
  典军一系列写匠人的诗歌中我们均可以读到精彩的本态动词,他用这些动词使许多抽象难以理解的事物变得具体可感,让一个个渐已远去的工匠生动传神,并把他们潜在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时也渲染了诗的情绪和气氛,加深了意境,这种情感其实都是作者生活的感悟提升,是作者赋予的,是作者寓情于物的结果。
  习练书法的人手握着笔,笔带着墨,墨在纸上行走,借助每一个提捺顿点倾注自己不同的情感,借粗细不同的线条,浓淡不同的水墨蕴藏自己丰富的生活阅历与人生悲喜,他们也因而练就了移借的本领。典军也不例外,他的诗中移借动词常常出其不意蹦跳出来,让一首诗瞬间跃动起来,活泼起来。《登黄安坝》第二节两句诗“是山兄山弟们相互抬举/山头竟然谦让成平地”,“抬举”“谦让”这两个动词移借得实在妙极了,山峰本是物,“兄弟”一词本来已有了一层意味,而“抬举”一出则把黄安坝的山由“无生体”描摹成“有生体”,使山峰高低连绵之神态毕现。可到这里,诗人并没有停笔而再来一词“谦让”,让一座山峰不但活起来,而且还习得了礼仪、文化。山是人,人是山,让诗有了不一样的意趣。
  他的另一首《走进镇坪》,“两千六百米的海拔/托举着百分之九十二的森林”,这里“托举”一个简洁的动词就使镇坪这个高海拔的小城绿意丛生,有了看万山青翠,层林尽秀之辽远意境。“镇坪是巴山剪集的藏品/草原不胖不瘦/站在海拔两千六百米的晌午/抑扬顿挫地/把飞渡峡和南江河/朗诵成上下两阕”,这几句把镇坪当巴山的藏品,珍贵、精巧,有草原、飞渡峡、南江河,那草原居然不胖不瘦,这一切构成一片清纯、雅静、唯美的艺术氛围。但作为诗的意境创造,还远远没有完成,典军笔锋一转借了动词朗诵,形象化、人格化,将诗的意境点活、带起、升华,使诗的艺术境界鲜活无比,妙不可言。
  忽然想到书法中的转笔,习字人在书写过程中转动笔锋,“转以成圆,折以成方”,方圆交错,借方成圆,借圆成方,字就有了三维之感,书法论中有“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应之以方,斯为妙矣”。诗亦如此,移借本态动词,动面成体,诗就有了鲜活的空间,更有了充实的呼吸。
  俄国著名作家托尔斯泰曾指出,在语言艺术中最重要的是动词,因为一切生命都是运动着的。一个成熟的诗人深知精心提炼的动词,对于绘景状物传情达意,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另外由于动词的传神作用,用得准确了对人物肖像刻画也十分地道,在自然和生活中往往有许多难状之相和难言之妙,都必须通过物镜的“相”而体悟“神”,在具象传承的过程中,难以言状的感觉,也只有通过练字达到功效,有时一个字能状出难状之物,点出难言之妙,形象因之而点睛欲飞,从而使诗句语出惊人。从这点来看,典军的确是个道行高深的诗人,他把动作看得真切,把动词用得贴切,从而把诗写得深切。也正因他把动词用得精准,他的抒情就不落痕迹地灵动起来。
  能常年坚持习书写字的人除了把笔动当诗动,动词用得精妙外,心最是安静与柔韧的,典军这种特性不仅在生活中表现突出,而且在诗歌中渗透更多,读他的诗,你感觉不到情绪的激荡,总是沉稳的,冷静的表述,可细细品味,这冷静中却蕴含最真的情。当一个人的书法和诗歌完融为一体时,这个人是幸福的,他在一横一竖间把字立起来,在一字一词间让诗动起来,在一撇一捺间让字活起来,在一句一节里让诗悄悄落进读者的心,让读者顺着他一次次提按藏露的墨迹去领略诗歌的筋骨血肉。
  当然,纵观典军诗歌,瑕疵也是有的,比如有的诗,太过冷静的叙述让读者不易走进作者预构的情境,阅读起来稍有隔膜。但这也许恰是诗歌生发无穷空间的地方——正所谓,一千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