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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11月23日
子白空间
  推荐语 雨中的记忆,少时的思绪:世态民情,悲愁别离,沧桑变迁,尽皆在蒙蒙的雨中,如述如诉如民俗风情画意,哀婉却又真切—— 
  六月的午后,满世界犹如一笼蒸馒头的大锅,闷热难耐,西面的山头上突然冒出来一圪垯黑云,只听见沉沉价一声雷响,未见闪电,雨便倾了下来,刷刷地击打着窗户。闷热的天,稍稍有了点收敛。心口兀地掠过一种久违的思绪……
  四十年前,这个时点该放了暑假,我和大锤的儿子正好刚从无定河打澡水(游泳)出来。顺着河畔的园子地,正瞄着谁家的西红柿,哪颗泛出了将要成熟的白色,可以用来充饥解馋……这时黑云顿地,雷雨来了。我俩双手护着头遮雨,猫着腰,赤脚片子掼转挣命往家跑……
  村口有一宅地主家的院子,土改后就被村上分了浮财,作了生产队的办公场所,一院做工上乘考究的四合院。正面五眼窑,倒坐五眼窑,两边厢房。马厩驴圈尽有,便做了队里的饲养处。倒坐窑正中那孔直接开设为大门,老人们称为洞门。罗扇门阙,门额垂花,青石铺地,墙框齐整。数伏天,前后通风,甚是凉快。
  这时在这洞门中早聚了从地里回来的农人们在避雨,或坐或站。上了年纪的老汉索性就地斜卧着,抽着旱烟锅子……人们时而仰着脖颈,瞅瞅雨,拉着庄稼的长势,或东家长,西家短,或不三不四不着边的话题。比我岁数稍大的后生们,在洞门青石板上耍着跳老虎、拐羊蹄游戏。一种欢乐和轻闲都在这雨中显得亲和情挚。
  嘴上衔着自卷烟屁股的大锤,此时躺在饲养处的土炕上。他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憨厚,质仗义,是队里的小队长,平素就好酒。遇上村里哪家红白大事,总是糕面锅上的头,酒是不可少喝的,每每大醉,酣声如雷,歪睡在随地的圪崂处。
  时令在六月六前后,新麦子馍馍熬羊肉。经过一春半夏青草的喂养,这时的羊肉极鲜而嫩,也长了膘。前庄李老四家杀了一只羊。大锤闻到了羊膻味,他寻思着羊肉和烧酒……在饲养处的土炕上,大锤鼓动好酒的弟兄们,商定打平伙!众人应和,伺养员跛老四是采买,主厨,跑堂。酒肉钱众人平分,他只添人工。一切准备就绪,下锅等肉熟。雨还下着,打平伙的成员中,身体瘦得猴一样的二蛋,不知道甚时就从谁家菜园子里摘回来一掳时令蔬菜,有黄瓜,生西红柿,莴笋,洗洗,一齐切碎,凉调……一场盛大的酒宴便开始了。酒是60度的秦川散酒,一斤一块二毛八。供销社站柜台的村支书的小儿子早早就打了2斤,送了过来。
  我们这些碎脑子娃娃,前脚地窜到后脚地,就为闻闻这满窑的肉味和烧酒气,嘴里的涎水咽了又咽,两眼发呆,直瞅着冒气的锅台,稀里糊涂听着喝酒人红眉烫眼挣命吼的酒曲……
  大锤的儿子和我一般大,被大锤喝斥跑出了大门,他回家告了他妈:“我大又喝上酒了……”大锤的老婆,一个身材矮小,腰粗得和水瓮一样的女人,呼扯呼扯喘着粗气,闯进酒场。当年,她和她大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被大锤娘收留,而后就作了大锤的婆姨,比大锤足足小了10岁。她一把揪住大锤的耳朵骂着:“还喝尿水子,家里粮没一颗,让老娘、娃娃喝西北风呀……”大锤红着脸,不敢言语,被老婆揪了回去。众人也不恼,见多不怪地起哄笑着……
  饲养员跛老四端了一大海碗连汤带水的羊肉,淋着雨,朝大锤家走去……
  众人无忧无怒,继续着盛宴,直至夜静。我早已回了家,仍垂涎着那羊肉的味道,惦念着对羊肉的奢望进入梦乡。夜深了,众人也应散了吧,雨应还下着……
  前些年,跛老四过世了,他无儿无女,后事都是大锤儿子按乡规礼数料理的。大锤的儿子中学毕业后就去东胜闯荡,有了自己的煤矿,资产很雄厚。跛老四出殡那天下着小雨,事前事后酬客吃的都是纯羊肉饸饹……
  雨还下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一股清醇的泥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