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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18年09月21日
农事记
白露忆种
白露忆种
  翻耕后的土地袒露着它深褐的本色,如敞开了衣襟的汉子,展示着他健硕的体魄。
 
  节令过了立秋,跨过处暑,就到了白露。天地退敛了夏的艳丽,亦如人们换上了厚装,天常阴沉,这雨也就分外的多。古语有云: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农谚又曰:白露节到,牛驴上套。过了白露,农人们便开始张罗着准备投入田间的秋播,那麦粒在粮仓里憋屈得太久,正呼唤着铧犁,以期进入温暖肥沃的泥土。
  干枯的渭北旱原世代延续着靠天吃饭的小农经济。几百年来的垦荒务种,梯田遍野,那是岁月雕琢在大地上的年轮,更如摊开的历史册页,记述着历辈庄稼人的辛劳。回想过去在乡下的那些年月,夏收秋种是一年两头上最为忙碌的时节。夏收倍受燥热且又繁琐,收割、晾晒、碾打,直至最后的出谷进仓,往往需要数十日。到了秋上的种季,气候适宜,农节里便显得舒缓了很多,若天无阴雨,两三日便可完结。
  上地前的清早,鸡鸣刚过,袅袅炊烟融进晨间的薄雾,白盈盈的笼了村庄;早起的鸟儿用脆亮的啾鸣唤醒了惺忪的霞光,雾里泛了透亮,犹如少女晕红了脸颊。太阳还未完全伸展出光芒,露珠儿还粘着叶,殷勤的农家人就早早装好了种子肥料,拉起木板车,走向田间了。
  旧时的乡下尚无农耕机械,下种前的翻耕全凭畜力与人力。五六岁记事起,家中就曾喂养过一头黄牛,牛出大力,祖父自是呵护。小时候看见祖父给牛儿套上农具劳作在田间,我就坐在田埂上呆呆地看,常常惊异于牛儿不用牵引,能迎合了祖父的口令或掉头或止步,自觉地循着田间的路径缓力前行。一柄铧犁、一条扬鞭、几声吆喝,都定格成为记忆中朴素而悠远的农作画面。
  八十年代后期,乡里逐步有了可以取代畜力的两轮或四轮农机。那时,家里从村上购得了一辆旧式手扶拖拉机,叔父精于机械,地头上常年的拉运翻耕,叔父驾驶着它没少出力。下种前的翻耕需要足够的肥料,茅厕的底肥和精良的工业化肥是绝好的搭配。大人们端着脸盆,将盛有白色或黑色的肥料抛洒向田间,小时的我愣是好奇。父亲说:“地长五谷,地和人一样,也是要吃东西的。”我也就依着样子去做,嘴里还念念有词:“来,地呀,给你喂东西吃了!”如今想来,自己就暗笑那时的稚气。土地吸纳汲养而博产食粮,又何尝不似极具生命力的肌体呢?
  翻耕后的土地袒露着它深褐的本色,如敞开了衣襟的汉子,展示着他健硕的体魄。若脱了鞋子踩进去,双脚立刻会被它的温软所包裹,即便是躺下去打个滚都是极舒坦的。到了下种的环节,旧时常用的播种工具是一种木制的耧犁,即便有了后来的播种机,但沟畔的偏坡地仍需要这种小型农具。耧犁上端有盛装麦粒的木兜,兜底有漏槽,经中间连接的竹筒通至最底的三支小划犁。用摇犁下播若少了畜力,便需三至四人合力。叔父居中驾辕,我和母亲或弟弟分在两边用绳拉拽,父亲在后,来回摇动耧杆,拿捏着下播的节奏。麦粒在木兜内被摇得哗哗作响,欢快成了一首曲子。曲子引来了树桠间驻足的松鼠,你望着它,它也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你,不等你眨眼,已蹿得不见了踪影。渐入了深秋,这些小生灵们也该忙着去寻觅储备过冬的食材了。
  麦粒投进了大地松软的怀抱,噙着饱墒,进而期待一场透雨,也就该悄然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