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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B07版
发布日期:2018年09月07日
老师如母
老师如母
  老师姓李,名美荣,是我的高中数学老师,与老伴高老师住在莲湖公园对面,与我所在的出版大院相去数百步之遥。春节前曾去看望她老人家,师生交谈甚是贴心。我曾当面笑言,随时都会掏空儿去她家蹭饭。老人家乐呵呵说:“来么!来么!随时都欢迎。”可大半年过去了,时时提醒自己该去看望老人家,却念头一闪,就像露水滴在涝池里,没影儿了。最近由于教师节逼近,我才把看望老师当成一件事儿放在了日程上。下午忙完一件手头的事,立即手机静音,离开办公室,向老师家走去!数百步路,感觉这么远呀,竟然走了大半年。我对自己说:“不是忙,还是没有心嘛!”
  门开了,高老师迎接我,他比李老师身体硬朗些。刚进屋坐下,李老师就吩咐高老师:“给娃泡茶么!”高老师说:“早泡好了!”一杯滚烫的茶摆放在面前,茶色正好,热气蒸腾,清香扑鼻而来。李老师说:“多放些茶么,你看颜色淡的!”我端起杯说:“正好!”抿了一口,确实正好,心却一阵发热。从前回家,母亲就嫌父亲泡的茶不浓。母亲说:“孔(对我的昵称)喜欢喝浓茶!”
  李老师曾经住院。侧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脸倦容,我问:“身体还好吧?”老师说:“不好,整天困的,见动弹就累。”高老师插言:“去莲湖公园活动,走不到就要歇!”我说:“比春节前好多了!”不是恭维,是心里话。春节前,她显得更虚弱些。但倦容掩饰不了她的慈祥温和,风韵在鬓角若隐若现。面对老师,我总走神,脑海里总像电影蒙太奇:当年老师讲课的情景不时地被切换、被特写、被定格。老师转过头去,一对长辫子甩过来,辫梢时常会扫去课桌上的白粉笔末,纤纤玉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着数学公式或定理;转过身来,一对长辫子又甩过去,辫梢再次拂去课桌上的白粉笔末。偶尔,老师俊美的脸上,额头或者嘴角,也会沾上白粉笔末。我记得她曾经用袖子去擦,因为两手都是白粉笔末。上次见到老人家,这一幕在我脑海里被激活了,每每在眼前浮现。当年的老师三十几岁,眼前的老师已七十出头了。人生的岁月感尽在老师脸上,也在我的心里。恍惚如梦,依稀如昨,老师不再年轻,学生如我也不再年少了。
  我却为自己庆幸。我庆幸三十年后,自己能坐在老师面前,如此亲近地聆听她老人家说话。她慢声细语,声音像缓缓平流的溪水,穿越了时空,悦耳,洗耳,使我在不知不觉中陶醉而回味,心也就和她一样沉浸在了往事的只言片语里。那是过来人的话,我未经历过,却能想象,也能理解,自然被感动。老师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1965年入校,1970年毕业,等于读了五年本科。她是美人,是班花,是学生团支部书记。赶上了激情燃烧的岁月,高校莘莘学子,谁的青春不被点燃呢?1966年,热火朝天的运动来了,学生里有了派别。老师本不想选边的,但她是团支书,怎么能逍遥派别之外呢?她稀里糊涂被划入“保皇派”,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保皇派”头头。成千上万的热血青年赴京串联,她也去了。在她的家里,至今悬挂着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是周总理与学生代表的大合影,里边就有她。这应该是天大的荣耀,却并没有给她的人生带来天大的荣幸,毕业分配时反而因为是“保皇派”头头,一些理想的工作单位与她擦肩而过。在成为人民教师之前,她曾经去农场锻炼,去农村蹲点,与农民过“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生活。回忆这一段经历,老师没有一句怨言,反而一再感叹:“农民真苦,农民真好!”
  一个时代伴随着一个人的青春年华像江河般流逝,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浪花飞溅了。时过境迁,不感慨是不可能的,总抱怨也是不可取的。她活明白了,所以无怨无悔。与同龄人比,她说她还是幸运的。我说:“你有安妥灵魂的资本。”她不存害人之心,也没有被人落井下石。她是“保皇派”,却嫁给了“中间派”,此中玄机颇耐人寻味。她的丈夫高老师与她大学同班,没有担任班干部,选边时选了中间,左右都不支持,他的良心、良知恰是他的政治态度,所以他总是暗里呵护“保皇派”头头,并娶她为妻。这个选择在工作分配时使他失去了一次梦寐以求的机遇。他也不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生能找到理想的配偶,是高老师的幸运,也是李老师的幸运。
  听老师说话,就如同从前回到母亲床前,与母亲拉家常一样,时间总是去得太快。记得每次不得不起身时却总不想起身,母亲就催促:“快走,别误了班车!”我起身告辞时,老师说:“那你快走,别耽误了工作!”起身,拉住我的手说:“有时间你来!”颤巍巍送我到电梯口。老师叮咛:“下次来,不要带东西!”我对老师说:“母亲之恩就是生(生了此身),这恩是不能回报的;老师之恩就是教(教书育人),此恩也是不能回报的。”说着,我进了电梯。门关闭了,我感觉双眼眩晕、模糊。直到走出电梯时,我才擦拭了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