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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8月17日
双松迎客
双松迎客
  认识这两棵松树,应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在旅游局长任上,常往新发现的千层河景区跑。陪领导考察,邀专家策划,请省市财政部门现场调研项目、落实资金,约作家、记者添泼文墨以壮行色。位于千层河入口处的这两棵松树,我们便这样见面了。
  松树傲骨凌人,间距数米,一般粗,一样高,就连那站姿都是同步的,笔直笔直的。娇媚的女贞树如有些似女儿身的话,我倒是臆想这松树为巴山里的壮男子了。
  松树背倚青山,前临千层河水。树、河之间,旷着块山花丛生的乱石滩。绛色花的忘忧草、蓝色花的勿忘我、紫色花的七叶一枝花、黄色花的蒲公英,落在宽阔的河石间,缀着灿烂的色,发着弥久的彩。或宽或窄的绿叶上,或卧或躺着晶莹的水珠,每一粒露珠里,都映着一片蔚蓝色的天空。
  松树前的河滩边轻声细语地流过白亮亮的千层河。河水从陕渝交界处的巴山巅峰上渗出,吮露珠,饮山泉,纳小溪,蹦过崖,织过瀑布,钻过潭,亲过小鱼,染花香,伴鸟语,把自己跳进了大道河里,再蹁蹁地把自己舞进了汉江里。
  松树对看千层河,也斜望神仙河,那是融入千层河的支流。山花烂漫的河滩一侧,潭池缀连的神仙河欢喜喜地跃进比它大不了多少的千层河里。神仙河,河神仙,神人住过,仙人住过,这才有了遗落在凡间的天物。传说在很早的时候,这山上山洞里住着一位女子,她与英俊的猎人相爱。俩人说好来年春暖花开等猎人归来成亲,谁知他一去不返。姑娘等啊等啊,等白了头发,还是没等到未婚夫。有一天,她烧了一盆热水,正准备洗头发,谁知大风吹来,掀翻了木盆,满头银丝随着木盆和热水,顺山坡而下,热水瞬间变成小溪,姑娘白发还青也变成了年青的仙女。仙女仍住在山洞里,每有周边人家过红白喜事时,她都向乡邻们外借自己准备结婚用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凡来借东西的人只需烧几张纸、焚一炷香,言明所需家什,所借之物就款款飘出,摆在了面前。用后将所借物品堆放在洞前平地上,仙女自会收回,只是不再和人照面。自此仙女住的洞人们叫成了仙女洞,仙女洗头盆倾翻洗头水冲出变成的小溪便有了神仙河仙气逸逸的名字。
  千层河,河千层,水有千斛,石有千卷。亿万年风雨侵蚀下,岩石裸露出清晰的纹理,形成了一本本、一摞摞册页状的天书,在河水浸润下,册册蕴音阶,层层流水响,诵着藏在书页行间里的字,洇着灵灵书卷气。许是风溢着色,许是雨染着彩,地老天荒间,经年的青色天书的底色上抹了白金的墨迹,在河水的滋养、阳光的抚弄下,现出斑斓多姿的色晕,眩着人的眼眸,萦着人的情愫。我曾经走进北疆喀纳斯湖下游的小河边,那河水因含有从冰川带来的白色岩石粉末而透出玉色,透明与朦胧之间,给人以惊艳。在眩白的喀纳斯河水边,我不由得想起了我脚步起点的岚皋的千层河,只是千层河畔密密的红桦林,没了喀纳斯河边白桦树林的白,多了些世间平常人欢喜的红。
  映着身旁蜿蜒的山,河水增了些雄奇,河水淌着,山也走着,影影绰绰,静止的山走进了濡动的河水里。山形倒在河水里而添了些妩媚,临水插花,面水描容。连树枝上的鸟儿都盯着水面,轻理着羽毛,凝望着一刻美丽。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河流不长,迈脚走,半晌便可寻到源头,那是巴山巅峰上无垠的高山草甸。天高云淡,地旷草美,蜂蝶戏嬉,野花夭夭,弥漫着屠格涅夫《白净草原》的况味。
  松树下沿河崎岖着巫溪县大宁盐厂经镇坪、岚皋入川的又一条巴山盐道。大宁盐厂宝源山上一股天然盐泉卤水狂泻而下,铺展开了中国唯一的盐瀑,写下了“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的哩语。峭陡的石梯,凿掘的崖壁,林间的小径,石砌的步道,枘榫的圆形、方形的栈道孔,零落的条形、楔形的青石条,隐秘着千年盐道的辉煌与悲酸。“打杵二尺八,上坡下坡离不得它,过沟过水探深浅,亲亲的儿子不如它。”巴山长坡路难行,步步都靠打杵子撑,一记记打杵子,砸出了大山里一串串曾经蹒跚的脚步声。
  这是一条逾越巴山的盐道,这是一条用财富和血汗铺就的古道。“有女莫嫁盐背子哥,老死的少来累死的多。”“背二哥,奴的人,十冬腊月穿一层。心想给你脱一件,我脱一件你穿两层。”山还是那么高,涧还是那么深,但盐道早已废弃,背二哥也已不再。走走青石板的路面,爬爬凿过的岩壁,摸摸栈道孔洞,辨辨崖石上的字迹。去体察陌生的熟悉,感悟模糊的历史,揣摩难知的秘密,承载渐远的记忆,敬奉对大巴山的一份虔诚、一份尊重。
  也许,松树曾是盐道上的座标;也许,松树曾为背二哥遮过风挡过雨;也许,松树曾叩听过打杵子伴奏下的背二歌。“太阳出来郎要走,双手紧拉背哥的手。叫声幺妹你丢手,这条路上时常走,下次还要把你搂。”
  河里的水、石头是风景,山上的树、花草是风景,曲弯的盐道是风景,挺拔的松树是风景。千层河国家湿地公园建成后,松树前山花摇曳的河滩开辟为了景区大门外的停车场,松树跻身为礼迎游人的见面树。
  游览步道资金到位景区开建后,我调离旅游部门到了新的单位。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命名,松树下立了块石头,并刻下了“双松迎客”的字样。那石头卧着,有着山里人的拙朴。
  又有一天,我去了黄山,见到了人人敬仰的迎客松。倏然间,我想到了千层河的“双松迎客”,似觉得它们有着异样。想久了我明白了,黄山的迎客松冠枝一侧伸展,独出一枝似一支臂膀迎候客人,隽永飘逸,渗着江南水乡人的婉约与温和。千层河的“双松迎客”枝丫四散,蓬勃苍劲,透着巴山山里人的倔强与野性。
  五月的阳光温暖着大地,山花的香味轻拂于山谷。我最近一次去千层河看松树,同伴是位林业部门的朋友。他看着树说,双松为华山松,因集中产于华山而得名,为松科中著名常绿乔木,没有黄山迎客松年长,却比黄山迎客松高出七米。
  双松下多了块楔柱扇形的栈道石条,茂盛的苔花集簇地在石条上开放。越过树稍,我看见了一片枫叶状的云朵缓缓地在天空上游走。
  离开双松时,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它会一直在那儿,每个日子里,我都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