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乱吼秦腔。吼秦腔,就是唱秦腔戏。一个吼字,老陕的粗犷豪放,传神到极致。
我不是戏迷,也不是某个秦腔大家的粉丝,但对秦腔的点滴记忆,汇聚起来却浩瀚如海。因为,我有太多与秦腔有关的人和事。
初遇秦腔,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秋忙,收苞谷。一个下午,我和父母掰完了一整片地的苞谷棒子,用蛇皮袋子装了,然后再用架子车拉回五里外的家里。那年的苞谷棒子特别大,架子车摞得满满当当,一次竟然全装不上。苞谷棒如果放到地里,当夜就会被田鼠糟蹋。那时候田鼠特别多,一夜可以糟蹋几十个玉米棒子,那是将近一斗的粮食。
父亲决定分两次拉回家。天已经快黑了,也许是心疼我,不让我跑路吧,父亲就许诺,拉第二回时,让我坐架子车回去。母亲弓着身子,帮父亲掀着车子走了。我就独自留在了地里。
架子车咯吱咯吱,渐行渐远。天幕也拉开了,人们收工回家,三三两两地蠕行在路上。田地里渐渐没了人迹。暮色下,旷野里,蛐蛐儿等不知名的虫子,拼了命地鸣叫着,声音愈来愈大,和着微风里苞谷叶子沙沙瑟瑟的声响……这一切,让我头皮发麻,感到害怕。我便蜷缩着蹲下,屏住了呼吸,集中了所有感官,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一声“见嫂嫂她直哭地……”惊我一个激灵,是远处有人唱起了秦腔。顿时我高悬嗓子眼的小心脏放了下来,我知道了此刻还有人和我在同一片暮色下。虽然不知道他仍在劳作,还是走在田间的阡陌上,但断断续续的唱腔,给了我无尽的慰藉,帮我驱走了惧怕。
这便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秦腔。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就是秦腔,只笼统地知道是唱戏。
从那以后,我就注意到:在那片世世代代流淌过劳苦的汗水,也孕育过丰收和悲喜的黄土地上,人们会经常地吼起秦腔,藉以驱散耕种的辛劳,或者抒发心底的情结,释放愤懑,表达喜悦。无论白天晚上,田间地头,还是村落炕头,冷不丁就唱响了,或高昂激扬,荡气回肠;或如泣如歌,悲凉忧伤。
后来,我一直感激那次惊惧的初遇。自那时起,我也就格外关注起了秦腔。随着见识的增长,初遇秦腔的那段唱词,我知道来自经典秦腔戏曲《周仁回府》。我也更多地知道了《二进宫》《三滴血》《四贤册》《五典坡》《八件衣》这些秦腔传统名剧,更多地领略了秦腔为我们演绎的今古传奇与人生况味,朝野庙堂和美丑善恶。
现在,每每听到秦腔,我就会感慨:秦腔的魅力和作用,绝不是能帮我驱赶恐惧那样无厘头的感想。人生这出戏,我们既要出世,又要入世。这一出一入,并非游戏人生,而是要认真地出戏,认真地入戏。正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多看看秦腔吧,她直白铿锵的语言,如同西北汉子一样憨厚质朴。她爱憎分明的剧情,更能教化和指导我们,怎样去自编自导,演绎好我们的人生大戏。
也许,秦腔于你,更是个美丽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