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会知道,在逃离了若干年后,很多人又在四处追寻……
故乡,是什么呢?是月夜蛙鸣、荷塘飘香?是暮野炊烟、鸡鸣狗吠,还是风箱和炉灶的和唱?清风盈袖、冬阳展颜,关于故乡的记忆,总是洋溢着一片静谧和缓的暖意……
临近三月,在农人的心里,那并不是踏青游玩的季节。自神农氏的时代,这大抵就是新一年农桑的开始吧。人开始动了,这世界突然就跟着连动起来、盎然春意满眼生机。野风盈袖,那风是清香的、恬淡的,可以一直穿过皮肤的肌理,吹进人的心窝,吹得人心里高山流水、满树繁花。窝居了一个冬天,小狗一路撒欢,在绿色的麦浪里翻腾跳跃、时隐时没。抓一块泥巴扔向远处逗弄它,它像浪花里的银鱼、像赛场跃腾的快马,欢快地在麦田里找回土块叼着、回身望着你,摇着头、甩着尾、耍着赖、打着转,和着麦叶上的露水,一身泥泞、鼻头上沾满泥巴。狗是聪明的,它似乎比人更懂得,世间这样的美好,短暂而不可追回。所以它的欢喜和快乐,像饱满炸裂的豆荚、像绚烂欲哭的烟花。
那时,农田里的泥土是芳香的、淳朴的、可亲的、让人沉醉的。那,才是真正的泥头,只要撒下种子,就会收获希望。农人的责任不仅如此,他们要把种子撒进泥土,更要把土地的哲学,刻入儿女的心窝。所以,他们叮嘱儿女,人生,要像播种土地一般,踏实、努力、吃苦;人,要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无论在何处,只要落下,就要扎实地生根、笔直地生长,迎着风、顶着雨,即便是一株狗尾巴草,也要向着阳光,永远把自己,活得像一棵松树的模样。那时,人的心是简单的、单纯的、欢喜的、充盈的,像丰年里廪实的谷仓。生活和劳作之外,农人们也有着《诗经》里“采采芣苡,薄言采之”的愉悦,有着“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的快乐。
所以,农人们对土地的依恋,像孩子之于父母。不是吗?那么这多年以后,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当游子们面对故乡,又是什么样的感触呢?对着电脑码字的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杜牧看到颓垣断壁的金谷园时,那首吊古抒怀的大作笔墨: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想起了西周大夫重游古都洛邑的黍离之悲、铜驼荆棘之感。其实,我关于乡情的往事只有清淡,没有半点繁华、更无黍离之感。只是,如同宋代的蒋捷一般,我们都曾是歌楼上听雨的少年、客舟中听雨的壮年,在江阔云低、西风断雁声中,一任阶前雨,点滴到天明……
像父亲那样的农人,在这片忙不完的黄土地上,走过了日日夜夜、走过了岁岁年华,生生地把一头乌发变成了满眼的霜华。生生地把人生的苦难,隐忍打磨成一粒苦涩的朱砂,在生命戛然而止时,滂沱成我眼里心里,汩汩的水花……
故乡的水泥路,再也印不下当年的脚印。我的鞋跟,再也敲打不出,一如当年的徵羽和宫商。读书、远行、回归。再念故乡时,我们都已是难觅归路的武陵人,桃源深处,只剩了片片落瓣,涂抹了一地的粉红……故乡已经老去,难觅踪迹!触目望去,满目粼粼,皆是光阴的锁锈……麦浪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物事可以一遍又遍地重复上演,而人事,却永远都不能……我站在乡间的垄头和田畔,南边的远方,泥土的远处,十六年前,我的老父早已沉沉睡去,化作了,和他相伴一生的,泥土、落花……
故乡是什么呢?故乡已幻化成一种心绪,和万般情结……像周杰伦在《稻香》里唱的:“我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唱着歌、睡着了,午后吉它在虫鸣中更清脆,阳光洒在路上就不怕心碎……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我们也曾欢呼着拖动鼠标、也曾憧憬着驱车奔跑,奔向理想中的那片开心农场,然而,农场犹存,开心何往?
关于故乡,我假寐在记忆里,闭着双眼,一边享受,但,没再一边泪流……
繁弦急管、霓裳羽衣!远天的背后,看不到星斗,更没有星河!有车、有霓虹、有路灯,这都市的夜晚,在眼前又开始徐徐上演。像极了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双联画》。霓虹摇曳着柳腰媚笑,在高楼和夜的上空,时而聚散、时而缠绕。各种浓丽的色泽、飘忽的灯影和人沸车鸣,在头顶的夜空激情搏杀。街边的小店传来薛之谦的新歌《骆驼》……踏着歌曲的旋律,走在这夜的街头,我听到都市的深处,传来了阵阵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