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上餐桌,还没顾上吃,文友便碰了一下我,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菜?”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盘黑褐色条状的菜,和在里面的还有一些芹菜丝,黑中有绿,绿中有黑,两种颜色泾渭分明,清清爽爽的。我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便用筷子夹了几根尝尝,这种黑色的菜吃在嘴里硬硬的,筋筋的,不苦,也不甜,说不上来什么味,但也没有怪味,并不难吃。
我冲文友摇了摇头。没尝出来吧?文友说,我就知道你尝不出来。我告诉你吧,这是核桃花!哦,核桃花呀,那太熟悉了,咋没有我们原来吃的那个味了呀!哦,我想起来了,我们以前吃的核桃花都是新鲜的,而这个核桃花是干的,经过了水捞晾晒处理了的,难怪我找不到以前的味觉记忆。
文友常来这个店吃饭,她说喜欢这个店里的口味。这家饭店是一个镇安人在商州开的,因此取名“镇安饭店”,老板阮班宏是一个中年男子,魁梧健壮,似军人般阳刚结实,爱文化,也爱结朋交友,朋友便是在这吃饭跟他相识相熟的,此次来商,她便特意推荐我来这里,说让我尝尝这里的饭菜,一定会吃出与别处不同的滋味。果然,就在这餐桌上,我就吃到了几个在别处没有吃到的菜,除了刚才说到的那个核桃花,还有鱼皮冻,也是一道风味独特的下酒菜。还有那个鲍鱼蓁子,不仅好看,而且味美可口,汤盆端上桌,金黄金黄,直晃人眼,让人再也拿捏不住,禁不住拿了碗便去舀,一口下肚,暗香袭来,有鱼的味,有玉米的味,两种味道揉和在一起,又衍生出另外一种鲜香可口的味道,食之嘴里,回味无穷,不由人赞不绝口,一锅汤,转瞬即无。
吃过了鲍鱼蓁子,我又细细地品味起来核桃花。很多年没有吃了,今天却在这个饭店与之邂逅,其实,我真是没有想到核桃花能够登上酒店这种大雅之堂。因为,在以前吧,每年吃核桃花的季节,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里的蔬菜还没有长出来,头年的冬天储备的菜已经差不多吃完,这个时候,吃饭下饭都需要菜,特别是在吃糊汤和玉米蒸饭的时候,没菜是没法吃的。这时,天气刚刚回暖,核桃树开出了一串串黄绿色的花儿,满树繁华,像成熟的麦穗,开在春天的枝头,为乡人们带来春的讯息。核桃花开得好,开得繁华,预示着一年的核桃就会有好的收成。在当时,以核桃为主要经济的乡村,核桃花开的好赖,是衡量人们一年经济收入的标准,因而人们常常是抱着极大的期望的。
当然,核桃树上的花,为了让它繁殖核桃,人们往往是不舍得采摘的。一般情况下,等到核桃花自然地脱落,落下之后,才在树下捡拾那些新鲜的核桃花,拾上一篮半篮的,坐到某片开阔的太阳地里,娘儿几个慢慢地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一个一个地捋去核桃花上的穗。其实我们所说的核桃花,并非是花,而是核桃花中的柱,那种黄绿色的细杆,我们将这种捋去花穗的柱放在开水里一捞,一般多是逢中一切,切成两段,加入盐、辣椒、姜、蒜、葱花,爱吃酸的还会放一点醋,这种凉拌的核桃花,便成了我们的下饭菜,每次母亲拌上一小洋瓷钵,都会被我们风卷残云,食个精光。当然,因为我们嘴馋,也因为食物极少。
几顿下来,吃得乏味的时候,母亲也会给我们变着法子调剂一下。这时,她会采来新鲜的香椿,依然用水捞了,和核桃花拌在一起,做成核桃花拌香椿,这是核桃花的另一种吃法,香椿味鲜,核桃花和香椿拌在一起,自然要好吃得多,我们又为母亲变了花样的做法兴奋不已而食味大开。在我的某个兄弟姐妹过生日的时候,有心的母亲,会煮上一块平日里只有来客人才煮的腊肉,腊肉煮好后,切片,和着摘净并捞过水的核桃花一起炒了,做上一盘春天里最丰盛的核桃花炒腊肉,这一天,无疑是我们家所有孩子最幸福最渴望的日子。哎呀,能闻着肉香了,能吃腊肉了!我们欢声雀跃,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从母亲一开始煮腊肉的时候,我们就围着灶房团团转,当锅煮开,肉香一阵一阵地飘出来,直钻我们的鼻孔,有香香的肉味,还有腌腊肉时浸入其中的辣椒花椒以及盐的调料味。这几种滋味混合在一起,简直世上最美的滋味,嗅着这阵阵香气,不仅过瘾,而且陶醉。这一天的中午,母亲注定会蒸上一锅玉米干饭,要不然,对不起这盘稀罕的珍贵的菜。这一整天,我们除开上学,就是围着母亲和灶台转,母亲理解我们的饥渴,待饭菜拿上桌后,先给我们一人夹上一筷子,让我们解解馋,我们便满心欢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母亲看着我们的吃相,便满意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你们今天是跟着老五沾光。我们才不管呢,只要有肉吃,吃着高兴就行。
成年后,离开了村庄,已经渐渐忘记了核桃花,还有核桃花飘飞的春天,也忘记了核桃花的滋味,甚至还忘记了核桃花带给我成长中的无数的欢乐和充满渴望的期待。如果不是今天,在这个餐桌上邂逅核桃花,我还能否想起,想起那些已经久远的日子,在那个春天,阳光暖暖的,如流银一般铺洒在大地上,草儿才长出新芽,燕子才从南方飞回北方,一切都充满着新奇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