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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7年12月15日
拒绝遗忘是一种责任
拒绝遗忘是一种责任
  吴克敬  著名作家,现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文联副主席。迄今已创作小说、散文、随笔300余万字,作品见诸多家文学期刊和报纸。曾荣获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等重量级文学奖项。
  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本报刊发黑盾为长篇抗日题材小说《长河落日》撰写的评论文章,回顾历史,悼念逝者,祈愿和平。
  《长河落日》是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吴克敬先生最新力作,出版至今引发众多读者共鸣和评论界的广泛赞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让我们共同擦清历史的镜子,抹去灰尘,以史为鉴,走好未来的路。 

  发生在上个世纪中国人民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历史事件,无疑是近代中国人民难以忘却的历史深痛。而那些在“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时代里,自愿为国家民族的兴亡做出牺牲的个体,更应被怀念和祭奠。对此,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等等有责,作家也有责,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责。拒绝遗忘便是一种责任,一种不得不的道德担当。 

  因为怀念,必须担当
  世界著名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斯坦贝克在其受奖演说中,曾雄辩地阐释了作家的道德和伦理使命。而作家吴克敬刚刚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推出的抗日题材小说《长河落日》,便是斯坦贝克“作家道德责任担当说”的最好注解之一。201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作者吴克敬因为在《西安晚报》上,看到一篇《我一炮炸死了十几个鬼子》的头条回忆文章,并在文后一组“未找到亲属的烈士名单”看到了一个“吴俊德”名字,误以为是自己的碎爸(扶风本地把比父亲小的长辈叫爸)而浮想联翩,心中惊涛骇浪连绵,发愿要写一部抗日题材的小说,以期怀念和祭奠在中条山抗战中牺牲的碎爸,以及成千上万个至今尚不知其亲属,甚至不知姓名的抗战勇士们。两年后,便有了《长河落日》小说的问世,有了《废戒》,有了《断臂》,有了《后死碑》的故事,也暂且了却了作者的一个心愿。对此,他在“后记”中有详细的论述。
  而小说《长河落日》的故事,也是作者通过一路的寻访后获得的。参观禹王庙,有了《废戒》的故事梗概。北上陕北,则有了《断臂》的主人公——四妹子的原型。踏访中条山,有了“后死碑”的故事灵感。最后才搭起了《长河落日》的总体框架。因此,作家拒绝遗忘的责任与担当,便有了可资生根的沃土与依托。可以说,《长河落日》的构思与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作家履行社会责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此,美国小说家斯坦贝克曾精辟地指出,作家的崇高使命就是表现“惩恶扬善”这一宏大的伦理价值观。诚哉斯言!很难想象,一个缺乏基本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他的作品能给后世留下多少正气长歌,以及清风丽日。 

  境遇决定选择,选择改变命运
  如果说境遇是人生选择的重大影响要素,那么,最艰难的选择莫过于,个体利害与共同体利害发生冲突、不可两全,和个体利害与共同体利害没有发生冲突、可以两全两种最典型境遇中的选择。先哲们早就告诉我们,当个体利害与共同体利害没有发生根本性冲突、可以两全时,必须遵从“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的道德原则。但是,如果个体利害与共同体利害发生了根本性冲突、且不可两全时,则应奉行“最大利益净余额原则”,即“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原则”。即此时的个体,唯有见义勇为和自我牺牲才是他最为“应该”的选择,理性的选择。因为唯有保存了共同体的利益,才可能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保护个体的存在。
  事实上,《长河落日》所诠释和注解的正是这种冲突境遇下个体行为选择的伦理价值观。在“废戒”中,六岁的温玉让在逃难中父母双亡,又被蛇咬,后被禹王庙的住持尚云师傅救下,并“皈依在禹王庙里,成了尚云师傅忠贞不二的徒弟。师傅在教授徒弟‘南无阿弥陀佛’的同时,还毫无保留地教授徒弟针灸术和放血疗法”。然而,刚刚终止了的厄运与灾难,好日子却因为侵略者杀戮的铁骑而再次遭劫。因此,早已“出世的果信”,不得不面对“废戒”的新境遇,把师父的肉吞进自己的肚子,废掉佛家“忌食荤腥”的戒律。然后,还俗的温玉让,就听见了自焚的尚云师傅,从大火里传出的嘱托:“果信你听好,你废戒了!”、“从今你又是温玉让了!”温玉让知道,师傅是在告诉他:“自己唯有抗日,坚决抗日一事可干、能干、必须干,除此别无他途。”“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也就成为废戒后温玉让的人生目标与道德责任。而此后温玉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履行他随时准备牺牲自我,抗击日寇的道德夙愿。
  在“断臂”中,主人公刘唢呐则面临家仇国恨的现实境遇,不得不割舍与情妹妹王凤英的诚挚爱情,选择了随时可能牺牲生命,义无反顾奔赴抗日前线,为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奉献年轻生命的伦理大道。同样,刘唢呐的父母,也是在侵略者大肆杀戮,个体小日子无法继续的特定境遇里,毅然决然做出了牺牲小我,保全同胞生命的艰难选择,因此也成为我们民族的道德英雄与楷模。而刘唢呐母亲的视死如归,被鬼子砍掉两只胳膊后那一刻的形象,超越了生死,为国人树立了一块民族大义舍我其谁的道德楷模丰碑。因为终极说来,唯有道德的力量才是巨大的,是能够穿越时空的隐性能量。
  同样在“后死碑”,主人公胡武功,面对新婚之妻席扶风的不辞而别,也是在遭遇个体利害与民族存亡大义发生冲突,不可两全境遇下的道德抉择。他选择了为民族大义献身,割舍了对温柔妻子和幸福家庭生活的眷恋。毋庸讳言,在救亡图存的历史场域里,既有像胡武功一样成千上万的血性男儿,选择了自我牺牲,保全民族的人生目标,也有为数不少的人选择了苟且偷生,甚至做了卖国求荣的汉奸叛徒。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唯有像胡武功一样成千上万的中华儿女,才是我们民族真正的脊梁和英雄,他们深明大义,是后世真正应该效仿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偶像。而那用刺刀一刀一刀刻“在黄河边的一处突兀而起的崖石上”的一串串阵亡战友的名字,正成为后世心中的精神丰碑。同样,那些在抗日时代用个体力量抗击日本鬼子兽性的无数不知姓名之百姓,比如因为卖大炕为同胞不齿的阎寡妇,却在日本鬼子欲抢掠“晨露堂”老掌柜儿媳供其淫乐之际,自愿代为受虐的行为,同样应该和必须记取,并呈上我们最为诚挚的敬意和敬重。
  或许因为小说这种艺术形式与载体的特有功能与魅力,马克思认为“他们以明白晓畅和极为动人的描写向世界提示了政治的和社会的真理,比起所有的政治家、理论家和道德家合起来所做的还要多。”也难怪米兰·昆德拉认为,小说家应该成为“存在的勘探者”。事实上,小说叙事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讲故事,它还应该沉入人性的深渊,探究心灵的内在事件,并负有“重整生活信念的现代使命”。而这一切主旨的呈现,吴克敬先生是通过综合、细腻、穿越时空等多种艺术手法去描述和表达的。
 
   唯有爱与悲悯,或可扶助灵魂的救赎
  《长河落日》通过三个板块的伦理叙事,一再注解的至善伦理观是:“境遇”决定人的行为,境遇不同,身处其中的行为主体,其行为选择方式和结果便不同,甚至大相径庭。当代境遇伦理学的代表人物弗莱彻就认为:“只有‘爱’这一戒律是绝对的善。”
  而在《长河落日》里,作者自觉不自觉地认同和倡导这种至善的境遇伦理观。在“废戒”中,温玉让在完成了营救抗日志士任务之后,即在龟田太郎中了蛇毒很快死亡之际,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让龟田太郎死去,用他的独门绝技救活了龟田太郎夫妇,还有几个鬼子兵。因此,作家让主人公温玉让的慈悲情怀,瞬间弥漫了整个“鬼寿寺”,也超度了一地的血腥与戾气。这显然与以往我们宣扬的仇恨伦理观大相径庭。
  在“断臂”里,当侵略者羽田仲雄砍掉刘唢呐母亲双臂后,他被刘唢呐母亲视死如归的精神气概所惊醒,“他慌张地大叫一声,把印着维纳斯雕像的扑克牌,抛向了空中,自己则掉转头去,带着他的鬼子兵和伪军,仓皇地窜逃去了。”而小说中这一场景的安排,也会让读者感受到人性共同的怜悯之心,悲悯之意,慈悲之情,显然颠覆了我们以往宣扬的仇恨伦理观。
  逻辑上,正因作者这种超越生死与善恶的悲悯情怀,也使得小说中的人物,不论是龟田太郎,还是羽田仲雄这些罪大恶极的侵略者,因此获得了救赎的机会与可能。其道德价值在于,或可引领人们走出“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精神陷阱。因此,当战争结束后,龟田太郎和羽田仲雄,一直活在自责与忏悔之中,走上了自我救赎之路。2005年,从台湾回到大陆的温玉让,在禹王庙旧址,与日本反战同盟的龟田太郎和山杉纯子见面,尽管时隔几十年,彼此却脱口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而作为北海道老兵反战同盟一员的羽田仲雄,也主张日本国要深刻反思,向被侵略的受害国和人民赔礼道歉。而其孙子羽田守一也来到中国,与刘唢呐的四妹子之孙女———小小四妹子相遇言欢。这岂不意味着,一场历史的旧账,便在精神的再次邂逅中付之一炬,小说的主题与境界也因此得以提升,超越了当下不断累加中日仇恨的影视剧创作之狭隘。直言之,即就是战争的创伤还未愈合,但和平的希望却在此刻被点燃。
  因此,《长河落日》的道德境界与格局,因此而另开新篇,复制仇恨的基因便在作家的笔下被切断,“以牙还牙,以恶治恶”的古老价值观与叙事模式被颠覆,血腥与隔阂开始稀释和融化,和平的主题,再次在战争的杀戮中被打捞出来,成为一种共识的价值目标。英国作家丹尼尔·迪福认为,小说创作目的是“要使有罪的人幡然悔悟,或者告诫天真无辜的人免入歧途”。如此观之,小说《长河落日》便“不仅有历史的纵深感,也有对人性的深度发掘”……
  总之,在《长河落日》里,我们总能感受到作者至善悲悯的伦理关怀与期望。在作者诸多短篇与中篇小说里,也一直在追求这种至善悲悯的伦理价值,这是作者一以贯之的价值追求和自我认领的创作宿命。他的作品中每一个人物命运的设计与演绎,都是放在特定的伦理现场境遇——冲突或者和谐——中去成长和发展。而且,每一个小说人物的行为选择,也遵循其所皈依的至善伦理逻辑。因此,吴克敬的小说,更多是对人性光辉四溢之真善美的肯定与赞美,当然也不乏对人性幽暗之假恶丑的价值告诫与提醒。就读者而言,总能在阅读后的反刍与深思中,收获一些善念的精神滋养与抚慰,消减一些原欲的疼痛与纠结。
  (黑盾,原名姚轩鸽,伦理学者、诗人,出版有《困惑与观照:伦理文化的现代解读》《醉舟无岸》等多部著作。) 

  《长河落日》,抗日题材长篇小说,是吴克敬先生最新出版的三部著作之一(其他两部分别为:短篇小说集《锄禾》、中篇小说集《无我》,详见本报11月24日相关报道)。
  作品分为《废戒》《断臂》《后死碑》三个篇章。作者根据禹门口的“禹王庙”,绥德县的“三哥哥与四妹子”,平陆县的“后死碑”这三个真实的故事,通过艺术加工与创作,塑造了众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做出卓越贡献的英雄人物的形象。故事结构环环相扣,语言风格平实质朴,人物性格鲜活可感,字里行间无一不昭示着中国民众爱国热情的永不褪色与抗日精神的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