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每读书、写作累了,便回到床头,去看稳新的山水。斗方大的画装在镜框里,一直供在枕边茶几上,一晃也有六七年了。那是他辛卯年的画,送我的时候,正当炎炎夏日,甫一展开,清凉水世界,对雁扑面来。一尊青石巍然屹立一波水边,犹如一艘木舟扬帆起航。石顶如帆顶,有亭,亭里空空如也;石壁如削壁,有梅,危危乎横生,形似婀娜女子弯腰练舞的姿势定格。崖壁之下,石卧如二舱并肩,一舱上亦有亭,亭下一坐者,似等友朋自远方来。江面一叶扁舟,一人划桨而近。一对大雁低飞,悠闲自在;对岸矮峦起伏,就像浮萍簇拥水上。人说山水养眼,真的呢!看惯了这一方山水,我竟不期而然想当然了——那水边亭下的坐者就是我,那划桨而来的则是古人,或者世外高人。我确信,我拥有这画,就拥有这山水。佛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打住,不再想入非非。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满足了。
闲了,烦了,忽然连读书的心思都淡了,就取出杨稳新的山水画册,随意翻阅。有时候正在电脑上写作,没有灵感,却灵机一动,去网上百度杨稳新的山水。真是妙哉,妙哉!如是我见,如是我闻,杨稳新的山水如是入禅!他本来是师从罗国士画菊的,后来不知是高人点拨,抑或自性豁然,竟画起山水来了。他的山水一开始便绕开了浓墨重彩,不在人间烟火里做派扎势,不在红尘滚滚里照猫画虎,而是笔墨淡然,一如我心怡然;画意悠然,却与古意通焉!一句话:写意山水,尽意自然。
稳新的山水总令我联想李白的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在我眼里,他的山水就是“敬亭山”。不留神,就走神;神入画,画摄魂,魂不附体竟附画了。我想起了一句古话:“大隐于市。”我等都是凡夫俗子,吃五谷杂粮,自食其力而已矣,何处去“访隐者不遇”呢?我看稳新山水的时候,竟以“隐者”自居了。此中之妙,唯观稳新山水而心领神会者,或可知之三四、悟之一二。看他的轻描淡写,看他的“云淡风轻”,看他的“傍花随柳”,看他笔下的唐诗高山、宋词流水和元曲小调。他必是得道了,他的山水才不染凡尘,却也不远人间烟火。“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稳新山水里,展翅逍遥飞,那不正是“燕归来”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月、古月,都成稳新山水里的李白月了。李白诗仙气,稳新已得之!
某一日,稳新访我,坐着说话。我们的话头有如他的山水:旷古悠然,一目了然;水清见底,天蓝云白。不涉红尘,无关风月,是非功利俱避远,我们只说诗画禅。我一直在恍惚,恍若隔世。坐在我面前的是杨稳新吗?坐在杨稳新对面的是我吗?我们都是他山水中人,姓甚名谁都无所谓了,快哉、美哉、欣然哉的是我们享受了当下、眼前与此时此刻。对面的杨稳新和十几年前比,真是判若两人了。杜子美诗云:“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说的就是他了。
我甚至觉得,杨稳新就是山水。他就那么坐着,分明就是他山水里的某个人物造型。家常话,一味禅,不知不觉间,真个入诗入画了。他说:“双休日,一人时,独守画室,寂静无扰,真是享受!”或读,或写,或闭目养神,天地一如也,心优哉游哉。他说这话时,我的眼前徐徐展开一轴长卷,竟是稳新山水的组合!回过神来惊叹:稳新真把自己变成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