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向内写的文字。
我们生活的世界光怪陆离,变化莫测。可是,相比人的内心,万物的瞬息生发,要逊色一些。世界再宽阔,你迈开双腿出去走走就可以看到。如果你再舍得花费精力去研究就可以穷其奥妙。假使单个的人智慧有限,那么,整个人类的力量聚合起来,还能有什么看不透的秘密?
而人心,你能走进去多远?茫茫人海,你又能走进多少颗灵魂?走进去,不是靠眼睛来观察,而是靠你的心去知觉,去捕捉其喜怒哀乐的演变,去发现思想脉络的流变,再用文字呈现出来,给怯于交往的人扫清障碍,给冷漠的人际架起一道沟通的鸿桥。
一宜的文字即是如此。她向内写,靠近灵魂来写。经历的世界,眼见的客观也罢,阅读到的主观也罢,抒写出来,都是一宜的灵魂在文字里舞动。时而恬静,时而敏感,时而悲悯,时而慷慨悲壮,时而柔婉多情,时而素朴无华,时而瑰丽多姿,时而往来学堂之路,时而穿行名山大川……
跟她在文字里行走,你仿佛贴着一颗少女的心游历世界。纤细到雨后灰色的蛛网败落的样儿都能看得清,宏阔到屈原荆轲张骞杜甫岳飞踏破时代的大潮,一波一波地向你漂来。她的心是世事万物的加工车间,过一遍就有一遍的味道。“笨笨”狗,似乎不是狗,而是她的闺蜜。她絮絮叨叨地对“笨笨”诉说,爱恨忧乐的情感,毫不掩饰。她能读懂家犬的眼神,迷恋家犬的味道,不止一次地提写家犬。于一宜来说,少女与家犬,是天真无邪的极佳玩伴,故而,她的文字能听到吠声的清朗无邪。
向内写,我读到一宜的善。仪凤村的“酒仙”,其实是个流浪者。她观察到他的脏污,他的落魄,是从外向内写。写到领口微微泛黄的白衬衫时,流浪者之前的身份不言而喻。他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他兴许有过辉煌,有过耀眼的家世。如今,他总是落魄到仪凤村,恰好被一个慧心的姑娘遇到,时时地牵心。喝酒嘶唱,舔舐吃空包子的塑料袋,每一个细节都撞击着少女的心。忽而有一天,不见了踪影,竟也嘀咕起他的生死,后悔自己的漠然无助……
向内写,不避讳与母亲的冲突,与世界的矛盾。沉迷于读书的孩子,恨不得把上学放学课间休息验算习题的所有时间用来浸入书海。可是,现行的学校教育桎梏着一宜,她不能放开自己无所顾忌。父亲不能,母亲更不能。她正大光明地周末读,偷偷摸摸地夜晚读。母亲不忍心应试教育抛弃她,逼着她规规矩矩地当个好学生。她反抗,再反抗,冲突一次次升级。母亲甚至以离家出走威胁她,依然不能改变她痴迷读书的习惯。在她的文章里,你读到一个书痴的无奈心,读到一位母亲的望女成凤心,读到冲突激烈时,你不由自主地替娘儿俩捏一把虚汗。
向内写,一宜的思考便如春天刚开出的花儿一般,粉嘟嘟的,这儿一朵那儿一朵,新鲜中又有几分新奇。她会说,语文成绩越高文学造诣越低;她会说,拈起一朵病玫瑰,听它比夏天还短暂的耳语,灵魂流浪在离身体很远的家乡;她会说,躺在草丛里闭上眼睛,能听见银河哗啦啦的声响;她会说,天上那朵乌云不知被谁挪走了,估计是无证经营,遇上了剽悍的城管。太阳在一瞬间又君临了世界,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
向内写,一宜的才气毕现。花草树木,游鱼细石,长河巨浪,高山流云,日月星辰,南雁北象,无不是她抒写灵魂魔念的附体。夜深人静,我读一宜的文字,读这些承载她起起伏伏情感的外物,有一种惊叹。还在读高中的孩子,如何想出如此绮丽而又细腻逼真的文字,描摹出物形之后的物性,又直通自己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流泻出来,给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字工作者观瞻?
编辑稿件,太多向外写的文字,裹着一层伪装的浮皮,我读不进去。他们把自己的灵魂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唯恐给读者偷窥到所谓的隐私。岂不知,隔着自己,也该是隔着别人。如何又能让人读得进去?如何又去怨着读者的眼光缺失赏鉴的才气?
一宜还在读书,还在校园里,还没有受到陋习文风的濡染。愿着她的清纯,她的果敢,她的执著向前的勇力,她的向内写靠近灵魂的文字,更加地成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