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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6年04月13日
  《超度》反其道而动,乡恋情结之静美深流在文本中,挥之不去。这是容易被读者忽视的地方。这源于乡愁和乡恋的共性,都因空间位置的变化引起并产生人们情感上的思念,并激发出深情依恋,这是人本性中对生命源头的追慕。乡愁对应诗意,是异乡客居的游子一种人文化和理想化的遥思,它是小众的,具有小资情调和鲜明的个性特征,它的艺术通道往往是诗和流动不定、不可控制的情绪。
  乡恋对应生活,是地域转变,血液依旧归属故土,身心却日渐被都市边缘的群体,对乡村集体生活记忆的温馨回顾。它的载体是杂文,是散文,或者仅是几句不置可否的言说。但这样的言说是烙印在每一位边缘人心灵最深处的,是大众的,也是固定的和可以遗传的,这样的命理好似不停地追问,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故此,乡恋的生活性和现实性决定了它仍然是现代文明所难以回避的问题。乡村弥足珍贵的农耕文明的精神遗产、农业文明为工业化大生产输血式的重大贡献,商品经济大潮对乡村的逼仄与濡染、市场经济需求对乡土的倾轧和挤占,让铁板一块的乡村裂隙纵横,在缝隙中逃跑出的人们歌哭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乡土。
  《超度》正是一部长歌当哭、满斥乡恋的作品。王巨才说,“(邢小俊)那种无奈之痛感同身受,已经很少看到如此淋漓剀切的文字了”。这不是正好说明乡恋情结承载着社会问题和生存问题,浓缩了这个时代真实的人性诉求吗。至此,我们明白了邢小俊的用心,也切肤体会到,我们需要乡愁的慰藉,更需要乡恋意象的呼唤和精神指引,需要《超度》的载道和仁爱。好的散文如聆听长者言谈,如不经意间的心灵顿悟,如白水,如陋室闲聊,却让人精神受用,如沐春风。
  二是作品载道与审美并生的艺术追求遥邢小俊深谙散文创作之道。纵观《超度》、《觅渡》、《泼烦》等作品,其表现与涵盖的范围广博且丰厚。宇宙的瞬息万变、生命的一念发动,至深至极的哲理思辨、大化无形的天道轨迹,他无有遗漏的恰切表现。文笔随物赋形、流转迁移,小空间镌写大天地。然而,这只是表象。他的散文本质上是道与德、爱与真的层层累积。一枝一叶总关情。故此,靠近散文本质的写作,万千斑斓题材,也有深意。
  “道”是汉文化哲学的本根,是我们民族传统艺术的统摄和轴心,也是《超度》知人论世的基石。先天地而生的道是天理、道义。《超度》的“道”正是对人间至美的吟讴唱诵,是对人类丰富心灵道路的开辟。难能可贵的是,邢小俊将抽象、高深、简化的“道”艺术化、人文化地再现与体现。在美文中载道。
  《超度》的“德”是生命个体的本性,是善心善信善行的自然流露、是规约、是人立于农耕文化中的行义保证。散文的“德”是散文家内心情态的外化,“以我观物”般让外物浸染主观情采,捕捉还原齐于“道”之大美。“德”是邢小俊的善心智根。他拒绝自创美的体系,这种违背美的规律的虚假行为。他要以世间固有的美为纽带,真情传达、虚心发现美。美因人彰显。邢小俊要让《超度》做农耕美的使者,代农耕美立言。
  故此,散文家也是道德家。“道”是格局,有格局的散文不空洞冷漠,文过饰非。它经天纬地、礼赞盛世。它播撒正义、自我成就。它怀揣民生、润色宏业。如子忆母般渴盼光明,化成天下。《超度》正是展示将要逝去的农业审美心理,为后人留下一笔弥足珍贵的农耕文明精神财富。作家周明说:“‘农业美学’是人类在今天仍然要珍惜的感情。随着工商业社会的来临,人在土地里那种深厚的经验,那种悠远朴素的情感,正在淡淡满下去。”
  “德”是境界。散文境界是散文家意识形态的反映,有境界的散文一草一瓦、一石一木皆有背负担当。它以小见大、一粒尘
  埃观婆娑世界。“德”是散文家的修为和慧悟。文字是修行,逆境是砥砺。苦痛是体验,伤口是沃土。在生活的暴风雨中期待彩虹。遍历人间所有,庄严厚实地为人为文。《超度》的意旨在于对农耕文明全方位的镌写,在看似热热闹闹、普普通通的农业生活中,开拓了农耕写意新话语,有如发现散文创作“新币种”。
  《超度》本质特征和其表现形态很不同。它本质是形而上且趋向哲思的,表现形态是散淡、有泥土气息的。它质地是言道的,叙事是断片化审美的。它情感跳跃,注重抒情的节奏和韵律。
  《超度》的主要艺术特色之一是断片审美,其笔墨流动性和思维开放性,使散文天上人间、古今须臾,挥洒写意。瞬间感触、微妙邂逅、心路秘语等琐细情感,皆以入文。但是,邢小俊不追求那种极端自由,为所欲为,任意泼墨,标新立异的创作风格,也不让散文流于形式化的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言之无物、卖弄文采的窠臼。
  邢小俊从万物中看到造物主的善意,从众生里看到人性的光辉,从自然中感受人心的敬畏。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散文不描摹风月,意在花草,而是关注民生,讴歌创造,崇尚劳作,从而构筑文艺美化心灵的坦途。《超度》不是情感的消遣品和甜腻的小资情调宣言书,没有陷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虚幻表面而难以自拔。没有胭脂味过浓,儿女情长、心性迷失,营造扑朔迷离的悲观爱恋。它小视角大视野,发乎情止乎礼仪,“形”中有“神”,以“形”写“神”。所以,它是载道与审美共生的。
  三是作品生命之根的诗性净化遥《超度》中的土与地、药锅、土炕、牲畜、树、农具、麦子等物象,皆被土而滋养繁衍壮大,或者说是土的一部分,是土之精元在不同器物和生命体上的延展和复活。土之昂扬蓬勃精神和刚毅厚重秉性决定了它在《超度》文本中的崇高美学相位。
  “在乡村,土地是人们的命根。人吃土地一辈子,土地吃人只需一口”(《龟兹》)。
  邢小俊的土地意象是及物而及人的,是天人互动的。土地是人类命运形而下的体现,是厚德与宽宥的代言。土地是生命之根,这个根茎是节制和秩序井然的。双脚踏在坚实土地上的人们是务实勤勉并明了天道因循逻辑的。
  哀而不伤是人对宇宙万物的谦卑态度,也是敬天爱物、强本节用、借势而动的自然生命力量。《超度》中的生命之根是倡导人与自然和谐,万物各居其位的明辨思想。这个生命的本质探寻是土地于人的启发和积淀,是土地父性情怀对人的心灵净化。
  生命终将归于尘土,深落大地。这一生命理式是诗性的,是邢小俊生命观的艺术表现和人文抒怀。持有这样粗粝苍茫雄浑的生命密码,让他的散文在有限生命流变中,拥有了无限性。这是土地的包容和生命的释然。
  土地生命意象令《超度》整体上呈现刚性叙事风格。刀耕火种的农耕文化基因、粗壮耿直的乡土沃野、大悲大喜豪迈旷达的乡土魂灵结合邢小俊,这位西北汉子热辣悲悯的诗意关怀,让土地生命之根的成为男儿化的阳刚意志。贾平凹说,“后生可畏。小俊的哲理散文画面感很强,张力十足,有劲有味如土酒;拙朴且蛮如山人夯土”。
  四是作品物我齐一的精神关照遥《超度》中的物象反映人心,万物具有灵魂,乡土天地间的一切生物都被冥冥之力主宰。山川河流是人肢体精神气魄的客观再现,人们素朴的世界观和美善心理在反观乡土世界中得以建立。故此,背井离乡是精神生命枯萎的征兆,人的一切疾患和苦楚在故土,这块生命萌发之地总能找到慰藉。
  “看着病恹恹的你,上了年龄的主人像巫师一样说:你远离了这片土地,你身上已经没有了‘土气’”(《土与地》)。
  这句略带宿命论和谶语神性的话语,实是大地生命共同体概念有力的诠释,是物我齐一思想的感性言传。《超度》的乡土生命是动态的,是自我赋形的,它的荣辱与枯竭皆与人心善恶关联,与人对万物的崇敬程度、道德自律、内心生态关联。
  所以,人自身就是宇宙的微型景观,是自然生态的受益者,人类的绵延不绝要依靠对自然规律的顺应和尊敬。必定,人与物是辩证统一的。这是邢小俊乡土文化带给我们的洞彻。
  五是作品的深度辨析意识遥《超度》第二章一改乡土的宣叙和咏叹,拥挤逼仄、熙熙攘攘的城市映像攀援在文本中,令人压抑。对城市的书写是分层级与条块状切割的,这种写法意在凌乱中,显出城市话语的冰冷与破碎。
  城市的人、树、空气、垃圾、名片、公交车等城市抽象符号,被邢小俊一一镌刻。这样的写作和思索是沉重且沉痛的,因为这些符号背后是都市人精神荒漠的直观揭露。城市扮演着一个无奈的精神扼杀者形象,悲情的是,愈来愈多的聚集着却甘愿飞蛾扑火般投入城市的怀抱。
  城市的特点是——永远是捉襟见肘的,这个基因决定它得不停地变大。
  人类将成为一个完全生活在城市内的物种——越来越多的乡村人口放弃自己得心应手的土地,浩浩荡荡拥进城市……(《第二章:一个人的城市题记》)
  城市问题的根源是意识形态的问题。工业化急速发展,让经济利益与社会效益变为衡量一切的标尺,人们面对这样的转型缺乏基本的心理准备。千年农耕文明奠基在人性中的悠长与浪漫情感,在工业化时代即刻溃散为镜花水月。《超度》在这一思想深度上辨析。
  王宗仁说:“先有《觅渡》后有《超度》,两书满溢惆怅和怀想,乡愿与乡愁。觅者寻也,渡,渡口、行旅,觅渡即为寻找出路。超度,原指超越,此处指思想上的超度,导归正见,矫正思想,破迷启悟。”
  邢小俊对社会现象的梳理和时代印记的回望,最终着眼于思想迷途的导引。当然,工业文明的发展势不可挡,城市成为不得不直面的新生活域,它们有自身形成的方式和存在的意义,这是历史和时代的双重选择。《超度》握有并珍藏的乡村话语并不醉心于历史的倒退,或者钟情于某种乌托邦式的、不切实际的人类理想,而是关注情感饱满和精神充实的生命个体的心灵需求。因为,大地泥土是生命永恒的方舟,人只有在大地泥土中,生命才是向上向善的。大地泥土藏匿天道人伦,是生命真理的发端和本源,它是承载和包容的,是注重自然规律和法则的,也是自强自立的。人一旦知晓了大地泥土的生命哲理,就不会在纷繁复杂的社会多元思潮中迷失自我,反而会处变不惊,即便在城市里,也“心远地自偏”,留存那一份率真和天然。
  这应该就是邢小俊和其作品《超度》辨析的核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