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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6年04月13日
“农业美学”构建的人性馨香与万物和谐
“农业美学”构建的人性馨香与万物和谐
  ■ 文剑 

  
  作家邢小俊的散文开拓了当前散文创作的新疆域,并致力于传统散文写作道路的回归。他写散文,也是写一种即将消失的农耕视域下的乡村文化哲学。他的散文,有中国文人的做派,即经世致用、文以贯道,深度开掘潜藏在文化象征后面的形而上多级喻意。
  散文是“一部民族文化性格的演变史,一部民族审美性格的变迁史和发展史”。故此,从我们民族文化生成的源头观感,散文有强烈的政教怀抱,并对时代政经和人文直观反映。先秦诸子散文服务现实的目的性,秦汉散文“述理于心,著言于翰”的实用性兼及艺术性,魏晋时期散文的用世理想与说理叙事性,直接决定了传统散文的道义担当禀性。隋唐以降,散文贯道济义、明道致用的思想盛而不衰。桐城派关心民生疾苦的散文写作,为中国古典散文完美收官。
  邢小俊的《超度》是靠近传统散文观的。他当过中学老师,做过主流媒体的首席记者,他的学识、性情和才思与其价值观、社会责任感有机统一。这奠定了他强力介入社会生活的文学趋向。他曾说:“一位作家要有不同寻常的眼睛。要有透视力,以透视眼光剥去事物外表,发现事物的深刻内涵。要有前瞻的思维,对事物未来发展趋势、过程和结果,有较为准确的预测和估计”。
  其实,纵观古代散文大家,无论李斯、贾谊、恒宽、曹植,还是王通、韩愈、柳宗元、苏轼、杜牧、欧阳修等,哪个不是社会活动家、思想改良家和文学思潮与运动的发起人。邢小俊的散文是以这些推动与变革传统文化思想的大人物看齐并以之为参照的。他说写作是“去寻找另一片风景”。这个“风景”不是吟花弄月的无病呻吟,也不是自命风雅的精神自闭,更不是小我局面的僵化固守。是深切地抱着对农耕大地、皇天后土的爱恋,对天地万物、民生百业的洞悉,对农业与时代、农村和人性的辨析。诗人周公度评价邢小俊说:“他是一个苛刻的思想者,一个视野开阔,崭新的城市文化构建者。”
  故此,邢小俊的散文创作流露出鲜明的经典意识。这仍然是其农业美学文艺观所驱使。
  著名作家周明先生说,《超度》不是一般的乡土散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和《诗经》都是典型的“农业美学”产生的作品……我想说,他写的其实是一种正在消失的农业社会审美规范和美学。
  所以说,邢小俊的散文标志着传统散文写作的回归。现当代散文,创作形态杂然并呈,流派各异,无有定法,伴随着“文本解放”,散文家精神心灵又极度自由,散文经历了一场大革命。散文作为文艺的“轻骑兵”,其表现领域当然是不可限定的,但是,当土壤肥沃后,往往是鲜花与杂草并生。作为散文家,一定要除去创作沃野里的荒草,留下香草美人。尽管散文的创作是因人而异的,有极端的可能性,可是,作为一种文体,散文是有衡量准绳的,这根准绳我个人认为是一个作家对时代和人民的同情心和责任心。当一个作家持有美善心来创作时,他已经是向经典致意了。邢小俊便是这样一位不随波逐流,有自我判断、自我要求、自我超越、自我定位的作家。
  
  《超度》是一部体现农业美学的文化生态散文集。邢小俊笔下那些意涵深邃的乡野人文与朴陋浑厚的乡情人际,如陈酿老酒,一经掀开,便让人迷醉在他真情宽博的诉说中。
  农业文化生态散文的创作,使《超度》超越传统乡土散文的书写,具备诗性品质与贵用特征。邢小俊一改传统乡土散文中的情感回溯、诗意缅怀、童真理趣等断片化、流动性的叙事元素,深入到农业文明根部——天人合一、厚德贵物、安土重迁、宗法人伦等农业话语本质上来。这些以纯正的农业社会视角与口吻的写作态度,本身就是对农耕审美与农业美学的自觉体认和传播。
  散文是文学,是文化。文化本初的意义是劳作,是人在先于自身的天地间求生而后发现美的生命历程。散文作为文化的抒情载体之一,它是文化的和思辨的。文化是发展与开放的,尤其是农耕文化,它当下的生存空间与生态语境,早已不能再产生出古老的《诗经》了。人是有记忆有作为的,如《诗经》诸多作者,这些我们可敬的先人们,以诗作立世,给后人感知逝去的农耕文明形态的机会。好的文艺作品对人类文化是有所保留和铭刻的。可以说,文艺是艺术化和泼墨化的历史卷轴图,全然记载一种文明背后的精神实质。
  《超度》是试图还原农耕文明生态全貌的作品。还原的起源是什么?农业审美心理的逐渐消失。农耕文明生态全貌是什么?是人与土地、与命运的关系。是人将脚下大地神秘化、拟人化并延展出“天道”观念之后,自然化、客观化的亲近,诚挚地生命交付过程。千百年来,超自然的崇拜力量被苍茫岁月稀释,泛神情结沿衍出敬畏的内核沉淀在农耕文化的基因里,日久弥新。
  农业美学的核心是什么?人性馨香与万物和谐。农耕大地是人心智扎根的沃土,人从大地中轮回与索取,也在大地里挥洒和孕育,敬天爱人。对自然、内心、他人多一份包容担待,人性辉光纯然释放。农耕文明教导人种瓜得瓜、善恶因果。农业播种的自然周期,让人明了天意慈悲,宇宙万有生生不息,天地之大德曰生。春种、秋收、冬藏,农耕文明是节制与平衡的,对应天道运行的节奏。
  如前所述,神秘体验在农耕文明中是最早被剥离的。当畅神的仪式抽茧为伦理反观,人走出祭坛,进而被另一种命理规约,这就是厚德物用。“道”与“德”概念皆为农耕文明的产物。“德”是映照个体本性的,它注重秩序、位置和本分。和而不同。物尽其用、本位坚守,农耕文明关照下的万物是和谐并生的,农业稳定的耕作周期,让人随心所欲不越轨。这就决定了《超度》集中呈现贵用和务实色彩。在散文《土与地》中,邢小俊写道:“站在土地上的人相信有稳定的自然周期,知道大自然是有平衡有节奏。他的情感周期和自然周期会合在一起,哀而不伤。个人再大的哀伤,都会被这片土地和大自然担待,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过去的。”这是大地给予农人理性思考并催发生命意志的深刻表述。农耕文化中,人有鲜明的主体性地位,自我意识高度发达。
  基于这种意识,人是谦和而灵智觉慧的,“乌托镇的人们附着在土地上,一代一代下去,定居是常态,走出去是变态。人们谦卑得像土地一样,在土地里生长,最后又回到土地中去”(《土与地》)。生命轮回于土地,舒展于土地。土地让人事死如事生,土地崇拜引发农人异常清晰的时空观。生命有限,大地无垠,德行孝悌,自是家族繁衍不止、薪火相传的重要保证。“在乌托镇,每户人家的家族历史和口碑,都明晃晃地摆在太阳之下,无处躲藏。谁家几代做事硬正,谁家一贯为人猥亵,是摆在头上的虱子,他们长达几十年地关注着各自的八代祖宗。他们异常珍惜整个家族几代人积攒起来的名声和威望,不容破坏”(《是骡子是马得拼力气》)。大地上数代农人正是依靠这素朴的自律行为,源于内心的善意,耳濡目染的正气,构织良好风俗,保有了人性中最柔软、甜润的部分,即道义的天然持有和美善的先天继承。
  农业文明是天人合一的。这个“天”是自然的代名词,是农人耕作休整、待时而动的依据。它是恒定的章法与规律、是内心的神灵和日常行动的导因。尽管农耕的务实开拓赋性消减了“天”赏罚扬善的意念力,然而,农人血液中保有和留滞了对“天”的崇敬和优待。也可以说,农耕文化的秩序性和农人在土地厚生的体验中形成内在的善之格式,成就了农耕大美世界。这种尽善之美是“道”,是人性美的一种典型范本。
  贾平凹在长篇小说《带灯》中写道:“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着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超度》视野中的农村正是这样的。它贫瘠荒凉,物质资源匮乏,以现代文明进程的尺度衡量,它显得落后迟钝。可是,这个地方是人最能活出滋味的地方,这也是《超度》令人喜爱的主要原因之一。心向往之,生命之根回归。邢小俊以游子的身份重新思索农村、农业和农耕,切骨的爱恋,让它和农村有了天然的情感同盟。故此,无论是他笔下的《女巫》,还是《有情绪的工具》,无论是《村庄总有一些冥想的人》,亦或是《大民的一块地》,这些人和器物如蝼蚁渺小和普通,但是,我们从心里尊敬和依恋他们。从这些散文里,我们触摸到逝去的美丽,一种带有乡村烟火味道的真情。这些人仿佛我们的祖辈、亲人与老乡,散发着人性美的神彩。
  综上所述,《超度》是用农业美学构建乡土散文创作思维的一次成功尝试。这部作品改写了我对乡土散文的固有看法,它在继承乡土散文传统基础上,让乡土散文有了新的写意。写意的底色是一种乡土情怀和乡恋共鸣。这样的写意具有意识指导和情感指认的审美功能,并成为邢小俊写作的核心。
  
  《超度》正是以农耕文明为叙事背景,以素朴生命形态为价值体认,以农业思想发展史为终极关照的作品。乡恋情绪、文以载道、生命之根、物我齐一和深度辨析是这部作品表情达意的符号,作品紧紧围绕这五种审美物象辐射跌宕的。整部作品充斥着强烈的象征意味,让农耕文明不朽的生命体验可感可知,也让《超度》成为对乡土生命的缅怀与讴吟。
  接下来,笔者要从《超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入手,深入作品内部,带读者窥探并领略其艺术真谛、文化魅力。
  一是作品乡愁意象的消减袁乡恋情绪的释怀遥乡土是文学家族神圣且不朽的、带有浓郁思绪的人文命题,其灵魂经常被乡愁意象所“役使”,对散文和诗歌而言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