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土豆记 菜蔬里最难画的不是菠菜白菜辣椒,不是西瓜茄子,不是凉拌西红柿,而是土豆。土豆不像高仓健,没有线条棱角,它朴质平易,有一种不易表达出的“土豆表情”。
我居住的长垣是中国三大厨师之乡(其他两个为蓝田、顺德),烹饪师考试时,拿手的一项不是设满汉全席,是切土豆丝,刀起刀落,细如青发,看案头功夫。
齐白石徐悲鸿没有画过土豆,都是迎着虾米和骏马而上,画笔绕过土豆。没见谁家大厅挂一中堂土豆,倒是有作家画过土豆。
1959 年汪曾祺以右派身份被下放到张家口劳动改造,表现好,有美术才能,被派到马铃薯研究站画画。他画叶子,画花,最后画马铃薯茎块,先画一个完整的,再切开画一个剖面。都画完后,马铃薯没用了,扔了可惜,他便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后吃掉。汪曾祺自夸:“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
最后,他的创作成果是画成了一本《中国马铃薯图谱》,这部作品在“文化大革命”中丢了,不然将是他全集里最独特的一部,像沈从文最后一部书竟是《中国历代服饰研究》。荒唐年代里有趣的学问都在夹缝里生长。
土豆明朝才登陆中国,谁说唐太宗吃过正宗西安土豆粉,你可说他是吹牛,属于“喷空儿”。
我爸说山药蛋就是土豆。我学写作时看“山药蛋派”赵树理的作品,白描得真是好。俗手写不出那种山药蛋味道。我种过姜,种过红薯,母亲说过土豆发芽会嘴麻不能吃,有毒,扔了可惜,让我种下。
在听荷草堂,有一年种过五颗土豆,开了白花,是最家常世俗的模样,土豆花是有烟火气息的花。土豆花没有香味,不招蜂引蝶。
冬天来临前院里落满素霜,我忘了收获土豆,任它埋在地下冬眠,瞌睡的土豆会醒来,哪知第二年不曾沤烂,土豆们一一打个哈欠,又发出新芽,模仿着去年一样的白花。
壬辰晚秋的一天,诗人邓万鹏认真地对我说,老弟,请看在多年友情上,给我画一幅画,我要张挂。
我问:是画荷还是画梅?
都不是。
要画《雄鹰展翅九万里图》?
非也。
要画《关老爷夜读春秋图》?
亦非也。
莫非要我画《贵妃出浴图》?
统统不是。
他嘱咐我画一幅土豆,还要落款“梨树的土豆”。
这难住了。我是为一位诗人第一次画土豆,诗人是吉林省梨树人,他离开家乡来中原近三十年,有乡愁乡恋。他说年轻时梨树县人民就叫他“大土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