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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12月08日
野孩子
○ 高安侠
  这是多年前的回忆了。
  太阳挂在半空一动不动。下课的铃声怎么还不响?小玲已经扭过头和我对了几次眼神,我会意,手悄悄伸向桌屉深处,刚缝好的新沙包在静静等我们——那是妈妈缝的新沙包,里面装的是小米,一会儿打沙包时肯定又稳又轻,打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不像装蚕豆的那种,打在脸上、手上,疼得钻心。
  “啪!”韩老师的教鞭落在我脑袋上,“注意听讲!”他那金鱼眼睛瞪着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简直是野孩子!”
  老师说的普通话即便训斥学生也很好听,我们的普通话都是从知青那里学来的。不过他骂我们野孩子,那是他北京人的理解,意思是粗野,不听话。实际上,我们这里凡是学龄前儿童,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野孩子”,意思却和知青们理解的不一样。这些所谓的“野孩子”,都没上过幼儿园,因为压根儿就没有幼儿园。平时父母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开会、扫盲学习,野孩子们自己组织成一个群体,由大一点儿的孩子领着,赛跑、打沙包、丢手绢、跳皮筋、滑冰车、藏猫猫,甚至爬墙上房,无所不为。
  不愧是北京人,韩老师一举一动都很文雅,显得很有教养,自然很是看不惯我们这些野孩子。尤其是一下课,一窝蜂似的抢着往教室外面跑,课间十分钟也争分夺秒地玩,个个满头冒汗,浑身是土,简直没有一点学生样儿。他常常无奈地看着我们,连连摇头,啧啧不断:“我们北京的孩子在这么大年龄都去少年宫了,学画画、学唱歌、学舞蹈……可你们这帮野孩子,啧啧啧……”他非常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一群精力过剩的孩子,整天就知道傻玩傻吃,一点儿也不知道学习。
  他酷爱画画,每到闲暇时刻,便搬个小板凳,面对祁连山作画:画一望无际的塔拉草原,画云彩一样翻卷奔跑的马群,画飞过蓝天的大雁。他还画古代仕女,什么《貂蝉拜月》《昭君出塞》。他的画笔下,古装女子个个美丽文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倒。在他的办公室里,四壁墙上挂满了这样的画作。可是,他的作品里从来没有我们——他的学生,草原的孩子。大概嫌弃我们太野,没有一点儿斯文气。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来。我们顿时兴奋起来,课堂里就像沸腾着一锅开水,只等老师一声“下课”,我们便像离弦之箭奔向操场。可是,韩老师仿佛有意作对,一双严厉的大眼睛看定我们:“我再强调一遍,抄写今天的课文内容,一个生字再写十遍,明天一上课检查作业!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几乎是排山倒海的呼啸,我刚才忙着拿沙包,没听真切,但是也跟着瞎喊叫。
  妈妈精心缝制的沙包果然好用,不重不轻,甩出去稳稳地画个弧线,准确地落在目标点,即便不小心甩偏了,打在小伙伴的脸上也不疼。我们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之中,谁也没看到一个黑影子走了过来。
  韩老师闯进了我们的游戏世界,两只捏画笔的手指头轻巧地夹起那只沙包,奋力一甩,沙包便轻盈地飞起来了,飞得比房子还高,比白杨树还高,比燕子还高,简直要飞进蓝蓝的天空,飞上白云去了。最后,它从天上游历了一圈后,稳稳地落在了教室的房顶上。
  这是韩老师的撒手锏,每当他看到学生贪耍,便把我们的玩具扔向房顶,以示惩戒。房顶上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沙包、毽子、弹弓以及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刚才的欢乐就像被一刀砍断,戛然而止。大家站在那里面面相觑,我仰头望着房顶,绝望地想:“完了!”
  大家陆陆续续回家,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只有小玲一直陪着我。我们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于是,跳上墙头,攀上房檐。当我们爬到铺满瓦片的房顶,眼前简直是阿里巴巴的藏宝洞,满眼都是宝贝。我打算都捡回去,小玲阻止了我,说万一有人告给老师,那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这是韩老师常说的一句北京俗话,专门用来吓唬我们,意思是告家长。我想了一想,告家长实在是个大乱子,挨揍是肯定的,至于鸡毛掸子还是笤帚疙瘩都是轻的,弄不好还会饿饭,一天不给吃饭实在不好受。
  于是,我们只拿了自己的沙包、毽子,就悄悄下了房顶。后来,韩老师多次把我们的玩具扔上了房顶,可是没关系,我们会飞檐走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