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的降魔图也是如此。《降三魔女图》中,变形三魔女几乎是裸体,让很多没见过裸女画像的长安人看了,个个都脸红,惊叹于这几个魔女仿佛要从墙内出来扑向他们。近看则还在墙面上。栩栩如生的魔女被降服,变成了人间的信女。他画的花鸟走兽栩栩如生,绘制菩萨佛陀就像是屈铁盘丝,柔中带刚。这种凸凹画法,造成人物的明暗对比,形成了丰富的立体感。
随着时 光的 推移,尉迟乙僧在长安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个叫吴道子的长安画家常常和尉迟乙僧切磋技艺。那个时候,尉迟跋质那已经去世,尉迟乙僧也年迈了。
在长安的一些寺庙画的壁画中,吴道子将尉迟乙僧的凸凹画法和明暗对比关系挪借过来,以使自己的风格更加突出。画人物的时候,他突出了衣服的线条,使其更加自然,乍一看上去,那些人物身上的衣服就像是被风吹起来一样衣带飘飘,因此他的绘画有了“吴带当风”的美誉。
尉迟乙僧和当时的大画家阎立本也常常一起交流。有一天,尉迟乙僧十分想念于阗,他在奉恩寺的墙壁上绘制了一幅《本国王及诸亲族图》,将于阗国王和很多于阗的尉迟王族都画在墙壁绘画中,表达他对于阗的思念之情。自然,尉迟乙僧也会把于阗花马画进他的画里,我就这样自由地在他的画笔之下出入。
于阗花马在他的大型壁画中,当然只是陪衬,就像马永远都是人类生活中的陪衬一样。我并不为此感到悲哀。可他只要是画了花马,于阗花马就栩栩如生地体现在绘画中,我就能自由地出入其中。我在画板上,我还在壁画中,在单幅的纸画中,也在绢帛画里。后来,在长安出现了大量画有于阗花马的丝织品,我能出入的地方更多了。
夜深人静,无论我在墙上、丝帛中、卷轴里,或者在画板上,我都能从里面出来,成为一匹真正的花马,自由行走在长安城。我在长安变得可大可小,我变成小马的时候,比一只兔子还要小,变成大马则比大象还要高大。我千变万化,但我万变不离其宗,我就是身上有斑点的于阗花马。这是我的最大特征。
四
尉迟乙僧在长安居住了很多年,他再也没有回到于阗。那幅他绘制的《本国王及诸亲族图》成了绝唱,表达了他对于阗的无尽思念。他的年纪越来越老,世袭了尉迟跋质那的郡公爵位,在长安地位很高,去世的时候接近一百岁。
他去世之后,我忽然感到了寂寞。我无法再在他的画笔下不断重生,身上的斑点也渐渐地褪色了。我想回到于阗了。
机会来了。有一次,借助一个行脚僧要前往于阗参拜佛寺的机会,他手里有一张小挂毯,挂毯上是鬼子母那幅佛画。我就进入佛画中,成为驮着鬼子母的小儿子宾伽罗的那匹花马,和这个行脚僧一起,回到了于阗。
这么多年没有回于阗,于阗的变化似乎并不大,多少令我失望。不像长安,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新人从东南西北来到这座城市。长安有一百万人,于阗只有几万人。而且我感觉于阗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我走的时候,于阗的皇家马厩是那个样子,回来看到的还是那样子。令我宽慰的是,于阗花马在壁画上并未减少,于阗花马的子孙在于阗的大地上继续增加。谁都不知道,它们都是我的子子孙孙。
于阗花马体格强壮,擅长奔走,于阗花马在东西大道上东走西奔,成为一时的名马。
有一次,在夜里我从壁画中跑出来,前往喀喇昆仑山上,想寻找我曾经隐藏多年的那一幅岩画。可我却找不到了。经历了千年的变化,岩画在风吹日晒中已经崩解,找不到一点痕迹。野马群也没有了,在沙漠戈壁中的那些野马也不再像当年我们那一群那么地强健有力,它们体格变小了,像是驴那么大,在猎人的追击下东躲西藏,处境十分狼狈。它们中间也没有漂亮的母马被我看上,使我产生繁殖下一代的欲望。
我感到失望时,就会在壁画中一睡很多年都不现身。我的形象再次出现,是在五代时期后梁画家赵嵒所画的《调马图》中。在这幅画中,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的马夫,牵着一匹花斑马。
说说这幅画的由来:我回到于阗之后,山南边的吐蕃人下山攻打于阗,将于阗收为吐蕃的属地,派出军政人员在这里抽税和负责防卫,于阗王还是来自尉迟家族,不过由吐蕃人监国。吐蕃人喜欢杀马,吃马肉。于阗花马变少了。后来,吐蕃人的势力衰落,他们退回了山南。于阗王和沙州的归义军建立了联系,归义军的汉人曹氏政权把女儿嫁给了于阗国王李圣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