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1版
发布日期:2025年10月31日
老何的三轮车
○ 陈小丹
  老何,不算老,顶多四十出头,一口方言,说起话来带着点子憨气,他个头不高,黝黑结实,走路的时候右腿有些不利索,轻微一跛。第一次看见他,我心里嘀咕:这腿脚,能蹬得动三轮车吗?可真正看他蹬起来,倒也是麻利得很,三轮车在人群中穿梭如鱼,轮子“吱呀”一响,就不见了影儿。
  不过,遇上坡的时候,他就有些吃力了,我们这儿有一条坡,道不长,可挺陡,每当三轮车爬坡,车子便像是跟他作对似的,非但不往前走,还时不时后溜一寸,老何那条跛腿也不服气了,一左一右地较劲儿,车子吱嘎响着,像是在哀号,他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像是老树皮,突突地跳,他是和坡道在斗,更是在和命运过招。
  老何原是印刷厂的工人,年轻时得过小儿麻痹,落了点残,腿脚就一直不太利索,厂子关门那年,他和老婆双双下岗,两个孩子还小,家里像只空坛子,响当当的,却没几粒米。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买辆三轮车拉客,翻箱倒柜,数来数去,只有十几块钱,买车要四百啊!没办法,两口子拉下面子挨家挨户借钱,好不容易凑齐了,买了车,老何就这么开始了蹬三轮车的营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城南到城北,天天跑。
  记得那年寒假刚过,我晚点到家,客运站空荡荡的,街灯拉出一条条寂寥的影子,夜里十一点,天冷得很,连狗都不愿出门,我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轮子在冻硬的地上滚出清脆的响,我一边走一边张望,看有没有车。
  忽然听见前头街口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我赶紧挥手,那车缓缓靠近,“嘎吱嘎吱”的响声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一瞧,正是老何。
  我问:“三块,去开元路,行不?”
  他皱了皱眉,脸上有点为难,说:“四块吧,这大晚上的,天冷,路又远……别人这会儿可不乐意跑!”说着又笑了笑,“看你是学生,行,给你打个学生折扣,上来吧!”
  他把我笨重的行李抬上车,蹬车时那条跛腿得格外用劲,一路上他开始跟我聊起来,说读书好啊,要多吃点苦,将来才有出息,他说他自己再苦,也要攒钱供两个孩子上学。我听着他讲,没怎么说话,天太黑,看不清他脸,但我想,他眼睛一定是亮的。
  快到家时,他说:“你家八楼?来,我帮你扛上去。”不等我拒绝,已经把行李箱扛上肩膀,一瘸一拐往楼上走,那箱子压得他气喘吁吁,可一步也没停,到了门口,我给了他五块,他死活只收三块,“做人得讲信用!”说完,头也不回就下了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站在门口,心里不是滋味,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讲价的样子,真有些不地道。
  后来,听人说老何不只拉人,还帮建材市场送货,别人是把货放下就走,他却还帮人家搬进屋里,这点实诚,换来了一堆回头客,久而久之,日子渐渐有了起色,他干脆拉起一支三轮运输队,队伍越做越大,房也买了新的,孩子也考上了大学,老何变了,可又没变,还是那个人,还是那辆车,只不过,是一辆车带着全家的希望滚滚向前。
  人力三轮车,如今在街上已不多见,偶尔还能在景区里看到,载着游客绕城一圈,重温旧日时光,可对我们这代人来说,那吱吱呀呀的三轮车,不只是交通工具,更是一段段日子、一声声叹息、一点点不服输的韧劲。
  就像老何,跛着一条腿,却把生活,蹬得笔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