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河道中心,几乎看不到水的流动。这是因为地势低洼平坦,河床比降小,具体数值是5.07译。
行前,我从中科院成都分院植物所的朋友那里,取得一些资料。
经他们最近调查统计,这里的沼泽植物共61种,44属,21科。以莎草科、禾本科、菊科、毛莨科为主。其中苔草属成为主打:木里苔草、毛果苔草、乌拉苔草、藏蒿草、双柱头藨草为优势种。他们还把沼泽植物按适水性的不同,分为湿生植物、挺水植物、浮叶植物和沉水植物。不同植物组合,构成不同的群落。比如木里苔草—狸藻群落,木里苔草—条叶垂头菊群落,毛果苔草—睡菜群落,毛果苔草—狸藻群落。
当时,我就站在一丛披碱草和一丛褐毛垂头菊中间。
我一直站在那里,有十几分钟时间,陪同的人不知道,我是在估摸,最先望见的那些远处的水,流到面前的时间。
黑河入若尔盖县境时差不多是正北向。
然后折而向西,右纳热尔根河。再曲折西行于沼泽区,左纳了两条河:哈曲和格曲。又调身向北,接纳右来的热曲。萦回百折过若尔盖县城西,造成大片沼泽,再转北过嫩哇乡,右纳达水曲。这才来到了我们迎候它的麦溪乡。这时的河,已经变得深沉浩荡。因为一路融解泥炭中的矿物质,而变得颜色沉着。其名黑河,所指的就是这种水色。
河沉缓流淌,与黄河干流很近了。
公路沿着黑河流去的方向。河靠近浅丘时,我们看见它。
它一头扎入沼泽深处时,我们又远离了它。
如此若即若离,我们都在穿越草原,去往黄河。只不过,我们在高一些的丘状草甸,黑河在低处,湿地中央。
这一段去往黄河的黑河,已是四川和甘肃间的界河。
对岸是甘肃省玛曲县。有一段公路,据说是借道甘肃了。想到那边正在封控,我莫名紧张。但那段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一个关卡。四川省和甘肃省,此时没有界限,天是同一片天,水是同一条水,地是一样的地,草是一样的草。风吹来,风推着草起伏,一浪浪去了那边。风转个向,草起伏着,又一浪浪涌向这边。
几只鹰平展开翅膀,在没有界限的天空中盘旋。
我想,为什么人心中会有界限。甘肃、青海、四川。要是没有这一回行程的意外,我都不打算写若尔盖的。我想,青海的出版社约我写书,就该写青海。这也是那种界限感暗中作祟。上游黄河是一个整体,先有黄河,后有人,后有人设的种种界限。疫情改变了行程,把我送回黄河上游行起始之地,这才意识到,不写不是上游黄河的全貌。
过一道桥,说是又回到了四川这边。
河道收窄,河水切出十来米的高岸。高岸分层,上覆青草,下面是黑土,再下面,是夹着砾石的黄土。站在桥上,看河水流淌,冲刷着两岸,有沙沙声响。
再行十几分钟,起伏的丘岗消失了。
草原平展如砥,草变得更深更绿。黑河继续蜿蜒。左转,冲刷对面,形成一个高岸,却在这一边,形成一片新月形的宽广滩地。河右转,冲刷这边的高岸,在对岸形成一弯新月形的河滩。这片草原的地貌,就这样被如此摇摇摆摆的河流自然塑造。
可是,现在河成了人为的界河,情形就有点不一样了。冲了这边的岸,会有一片草地崩塌,跌入河中,是领地的损失。河水冲向对岸,崩塌的泥沙淤积出一片新滩,是领地的扩展。为了保持领地,有些地方,开始在河流自然弯曲处修筑堤坝,阻止地理改变。这不是尊重自然演替的行为。有些无知,也有些狂妄。聊可安慰的是,这种情形,还只是发生在局部地方。
还是在麦溪乡。
麦溪,藏语,意思就是黑河。墨曲和麦溪,其实是藏语对音为汉语的不同写法。渐渐约定俗成,称行政区划的乡时,写作麦溪,称河时,写作墨曲。
麦溪乡,黄河流经的长度是29公里,黑河流经的长度是78公里。两河间,优质草场面积114.7万亩。
黑河要入黄河了。
我想起一张见过多次的照片。一位牧民,一位女牧民的背影,她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有鞍具。女人背对着我们眺望黄河。我记得照片下的说明:若尔盖县嗄沙村,2022年7月26日摄。她所在的位置是黑河入黄河口,也是黄河入了四川又出四川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甘肃省那边,叫作曲果果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