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队起起伏伏,像四只悲哀的、无奈的甲虫,忽上忽下,忽隐忽现,在魔鬼大坑路上吭哧吭哧前进,时速是每小时5公里。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了若羌本地司机的绝佳本领。只见他脚踩离合,挂挡沉稳,车子吼叫着向左边猛冲,跃上一道梁子。紧接着,车身右侧大幅度倾斜,又猛地落入一个大坑;然后再冲上一个陡坡,接着一个侧翻,又掉到一个大坑里。忽然,一脚油门,车子又冲了出来,上了车道。这太惊险了!我快崩溃了,这路并不是楼兰城的魔鬼造就的,而是几十年来不断进入这里的各种车子碾轧出来的。
我牢牢地抓住把手,因为随时都可能翻车,车毁人伤。可司机就像是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经验丰富的水手,十分镇静。1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子才行进了4公里。4辆越野车相互之间有步话机联络,互相策应,其间不断有某辆车子抛锚,或者是跃上一道梁子后车子被架上土坡不能动了,需要互相配合,用缆绳来拉。
这段到达楼兰古城的路,直线距离大概十多公里,但我们一共走了3个小时。这段路程是我记忆里最艰险的路途。我们是跌跌撞撞、左摇右晃、上下颠簸、不断弹跳,渐渐地,伴随着我们的艰难前行,车窗外的景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匍匐在路旁的沙堆出现了,每个沙堆上都爬着苟延残喘的红柳,一丛丛非常茂盛。红柳是沙漠耐旱灌木,它的根系扎得很深,露出来的部分很像章鱼的触角,黑色的,四下伸展很长。远远地,还能看见一些死去的胡杨树干,只剩下了一些树干和枝杈虬枝举天,在蜃气浮动中,很像是遭到了炮火的焚毁,又像是在不远处偷窥我们的黄羊或野驴站立的姿势。附近已是雅丹地貌,到处都是雨水迅猛冲刷过的痕迹,和风蚀洼地的形状。一道道水沟边上是耸起的沙包。这是一个死寂的、沉默的、被时间和风沙的暴力强力摧残的世界。
最后,终于,下午1点钟,我们到达楼兰古城的附近了。
距离楼兰还有2公里的时候,眼力好的单部长指着前方说:“看,前方1点钟方向,有佛塔出现了。”可我用目光怎么搜寻,看到的都是些像《西游记》里的各种妖怪死了之后定型在那里的雅丹地貌,没有看见楼兰古城的最高标志物——佛塔遗址。等到我终于看见像一朵蘑菇云矗立在远处的佛塔时,我们已经冲到楼兰古城废墟的跟前了。
4辆灰头土脸的越野车顽强地突进到楼兰古城的面前,在一块平地上停下来。我们下了车,正午的太阳高高地停悬在头顶。温度上来了,酷热无比,我脱掉了棉袄和毛衣,只穿了衬衣,戴上墨镜下了车。在铁栅栏简单围起来的楼兰古城的大门附近,我们站成一排,手里拿着长枪短炮,合影留念。我们都非常兴奋。终于来到了楼兰古城废墟的跟前,就要进入那神秘的废墟了。
单部长叫人打开了一个简易的小折叠桌,拿出来红枣酒、馕、豆腐干、矿泉水和一些袋装熟食,我们算是吃了顿简单的午餐。经过了7个小时的跋涉,我们终于来到了楼兰。我们举起了装着红枣酒的纸杯子,共同庆贺了一下。
然后,我们就走进了楼兰古城废墟。
在我面前展现的,的确是一片废墟。我站在一片高台上四下瞭望。风暴已经多次洗劫了这里,几乎看不到城市的模样,只有这里一片、那里几块房屋的残垣断壁。经过单部长的指点,依稀能看出来整座方形城市的外墙,哪里是流经城市的河道,哪里是西域长史府的官署建筑的基台,哪里是居民区。现在,楼兰废墟残存的最明显的建筑,一处是佛塔,还有一处是没有屋顶的“三间房”的夯土墙壁。
我行走在楼兰古城里。地上到处都是风蚀过的木头,那种干燥的风导致木头的裂纹很细很透,它们裸露出木纤维的丝缕,像是人的神经和肌肉放大的形状,竖立在一片沙堆中,触目惊心。废墟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这残垣断壁被我的想象力拼接起来,渐渐显出来一个城市的轮廓。此刻,我看过的十多本关于楼兰的书籍中的一些信息逐渐地浮现出来。
我站在“三间房”的土墙间,想起来了——就是在这里,100多年以前,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第一次来到这里,在向导奥尔德克的帮助下,发现了楼兰遗址。他发掘出100多件汉代的珍贵文书,然后带走了。后来,经过中外考古学家的多次探查,根据碳十四的测定,这里出土的一些石器、骨器和土陶等人类物品用具,可上溯到公元前3000年至5000年。
关于楼兰,最早的记载见于《史记》。西汉时期匈奴冒顿单于给汉文帝写信说:“定楼兰、乌孙、呼揭及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意思是西域的楼兰、乌孙等国,都已被我大匈奴打败并臣服于我,你们是不是应该也向我称臣?匈奴单于的傲慢和自大激怒了汉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