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种,玄参科的肉果草。也和荠一样贴地生长,这样做,也是为了趋避大风严寒。顾名思义,它结出的果实,像一颗颗紫黑色的小葡萄。现在,果期未到,它们正在开花。也是莲座叶中央开出一朵朵花。没有花葶,没有如荠花一样稍稍高举,所以风吹不到它们。花是唇形花,像动物张开的嘴,花瓣构成下唇与上唇。口腔中,是四枚雄蕊,喉部深处,藏着雌性的子房。
《中华藏本草》中说,这也是藏医要用的药材。因为含木脂树糖甙和兰石草甙,全草皆可入药,清热止咳、涩脉止血、滋阴养肺。
看花,有些入迷,忘了看山口的路牌,因此未能知道那山的名字。
下山,过大通河,也停留一阵,看水从西来,经过桥下,清流奔湍,白浪喧哗,又复东去,也是在奔向黄河。当然,在汇入黄河前,要先与湟水合流。
到祁连县城。和西宁朋友介绍的当地朋友碰头。一个人站在街边,识别标志是预先在电话里已经要了的两本书。一本《祁连县志》,一本西北民族大学教授写的当地藏族部落从元到清,至民国,因为蒙古人的进入,以及势力消长,而过青海湖远迁到黄河南岸,又渐次回归祁连故地的著作。需要越来越多的人做这样的工作,这也是一种觉,文化的觉。文化自觉。
这两本书像是信物。
没有在城中停留,新朋友引我出城。
河水分出一条支流,分出一派动人的田园风光。沟谷时窄时宽,地势渐渐升高。夕阳西下,山野明亮。沿河谷,一片片狭长的油菜地,油菜花一片耀眼的金黄。还有一片片银光,那是一块块青稞地,青稞抽穗灌桨,将要熟黄,闪烁的银光来自一穗穗青稞上众多的麦芒。这些细长如针的棱形的芒,不止一面在反射阳光。朴素的土夯墙的黄土农庄,还有涂饰了垩土的白塔,以及溪流上因为电力普及而几近废弃的古老水磨坊。
一些农人,他们挥舞镰刀,芟割庄稼地边的青草,一束束晾在篱栅上。也有妇女背负大捆青草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在为家养的牲畜储备冬天的饲料。
河岸边,柳树成林。河对面,山的阴坡,深绿的杉树间杂生着枝叶开张、颜色浅绿鲜明的桦树。再往上,就全是黯沉蓊郁的杉树森林了。
这是我喜欢的人间景象。这些都和我出生与度过少年时代的村庄几乎一模一样。
公路离开河谷,上到北边的高台。
一簇度假木屋在高台之上。
这个地方叫卓尔山,已经开发成景区。用过晚餐,天已经黑了,我还是出去行走一阵。头顶满天星斗,道路两边都是青稞,微风吹来,它们的穗子和穗子上的针芒互相摩擦,窸窸窣窣,发出细密声响。望向星空时,会以为这是星星们在低语,用它们的神秘语言。
早上,这高台才在眼前清晰展开。
高台是厚厚的黄土堆积而成。台面上是平整的土地,很宽广,满眼都是即将成熟的青稞。它们一直往东延伸,到太阳正在升起的山际线下。尽头是一道起伏缓和、草色青青的浑然山梁。
早餐,糌粑面垫在碗底,上面撒上细碎的干酪,用热腾腾的奶茶浸泡。慢饮上面的奶茶,饮到干酪露出,再续茶,一次,两次,第三次,干酪已经泡软,加一点酥油,搅拌。糌粑、干酪、酥油和茶混合了,一口口喝下去,腹中生热,口中生香。这是高原人火塘边千年不变的早餐。也是我童年少年时代从不变样的早餐。
现在,我坐在宽大的窗户前,阳光明亮。窗外,就是我碗中口中食物的来源。
糌粑来自青稞。这时,我似乎还在我出生的那个村庄。看见父亲在地里收割,看见母亲在平底的炒锅里把青稞粒炒熟,看见少年的我,守在水磨坊,石磨上扇旋转,下扇不动,将炒熟的青稞粒磨成了糌粑面。低矮的磨坊光线昏暗,却充满了我们主食的香气。
奶和奶酪,来自更高的牧场。奶是刚挤下来的,奶酪是发酵的奶熬制而成,又晒干的。那些刚在牧女的手中贡献了鲜奶的牛们,正走上一座座浑圆丘岗,走向山上青青的碧草。
这是寻常的每天上演的场景,是永远都会令我感念感动的场景。
这是人间,我们的人间。
接下来,我以为要展开景区游览了。
导引的朋友说,景区明天再看,老师不是要看祁连山吗?今天,我们到山上去。
4.扁都口上鄂博
如我所愿,我们往山上去。
从高台下到谷底。先是森林地带。不久,草原出现。真正的宽谷草原,缓和起伏的山脉退得很远。平坦宽谷中河流蜿蜒,青草连绵,巨大的柔软绿毯直铺到天边,朵朵白云悬停不动,犹如绿毯翻卷的绸缎镶边。绿毯上还有成团成片的鲜花。白色花。黄色花。红色花。多种颜色间杂的花。视野里不断出现牛群和羊群,出现牧人的帐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