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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30日
汉中谷客
○ 黄卫君
  20世纪80年代邵振国的小说《麦客》,让人们认识了关中麦客勤劳善良的本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汉中地区两山夹一川,种植水稻的历史悠久,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出现过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谷客。汉中谷客也像关中麦客一样出卖体力。每年山外的稻子成熟了,他们三五成群从秦岭和巴山深处走出来,到汉江两岸的平坝子上帮人收割水稻,干力气活赚辛苦钱。等收割完平坝里的稻谷,秋风渐起,他们又回到了故乡。
  曾经县城108路口、汉江桥头都有自发的劳动力市场,从汉中西部山区来的车都在这里停靠。谷客们大都在此处聚集,等待当地人来挑人、谈价,他们靠出卖力气吃饭,平坝里人叫他们卖活的或是谷客。谷客们出来时三五成群,或一家人或同乡同村,根据主家的要求或按亩承包,或是与主家一起干,但一定要干踩打谷机和扛袋子的重活,价格不一。最后有一点必须给主家讲清楚:打谷子是力气活,吃食上不能亏,一人一包纸烟,晚上好孬给找个睡觉的地方。主家心里想:出力气干活的人还穷讲究。但季节不等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没有收割机,家里缺少劳动力的人家,辛苦栽种管理忙活了一季,总不能让庄稼烂在田里,只好答应下来。
  吃过早饭,趁太阳不毒,露水已干赶紧出工。全包的稻田面积要准确,以主家说的往往要吃亏。谷客的领头人也是精明人,大小不一的田块不用尺子,用眼睛一瞅、用脚步丈量,心里一踅摸八九不离十。然后大家先一起放倒稻株,男的踩打谷机,女的和年龄大的递稻把子,提高劳动效率。等到打谷机仓里满了,踩机子的吸支烟休息片刻,其他人往外扒谷芒碎草,把收拾干净的谷粒装袋。等着稻把子打完收拾妥当,大家一起来缮稻草。这也是个技术活,缮得松了主家要弹嫌,晒干了一提就散。吃了晚饭,主家给联系好下一家。草草地洗漱一下,出门在外不用那么讲究,打个地铺一觉天就亮了,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如此反复在几个村子轮转,一个星期后,稻田里只剩下稻草垛子了。单干的跟主家一起下田,主家惜钱一直不歇气,卖活的也不能惜力,心急火燎地往前赶。单干或是包工的最怕烂泥田,弄得满身泥浆,苦不堪言。每每遇这种情况,谷客们弹嫌,主家满脸堆笑,好话说尽。季节不等人,又是力气活,每天两干一稀,伙食上也不亏待。
  有一年,一场大雨过后我家的稻子倒伏在地上,眼看要生芽了。父亲急得上火,决定找两个单干的谷客加上自家人,趁雨后天晴赶紧收割。就这样谷客喜娃和金全被我父亲领回家,吃饭的时候小个子的喜娃连咥三碗米饭,高个子的金全正在细嚼慢咽,见我父亲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才放下碗跟了出去。别看喜娃个子小,年龄也不大,干起活来却十分利落,割稻、踩打谷机、扛袋子都往前冲。连我父亲这样的老庄稼把式都对他另眼相看。休息时拉家常,才知道他三岁时爹死娘改嫁,跟着爷爷婆婆过生活,早早地辍学在外浪荡。山里日子过得苦焦,冷水田里收的稻谷不够吃,苞谷洋芋吃得人心里难受。道路也不好,一下雨两脚胶泥甩都甩不掉。他饭量大常常吃不饱,就跟着同村的人一起下平川里当谷客,混个肚儿圆。后来我们成了朋友,时常还联系着。
  金全抬打谷机时腿肚子直打颤,一个趔趄差点把我父亲拽倒在地。踩打谷机时速度跟不上,递稻把子搞得一团糟,他缮的稻草一提就散,扛袋子时老是落在后面。我父亲见他一脸苦相,训斥他道:腰吊肋巴稀(吊儿郎当的意思)的可不行,精壮壮的小伙子要好好锻炼一下。
  新世纪里,从108国道上下来的收割机浩浩荡荡地开进汉江两岸的稻田里,一会儿工夫就收割完一亩水稻,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这些来自苏北鲁南一带的农机手们成了新时代的谷客,吃住都在车上,轻松又自在。他们驾驶着现代化的机械驰骋在秋日的田野上,来来往往弹奏着丰收的旋律。
  喜娃和金全站在田埂上,望着轰隆隆而去的收割机,充满了惊喜和无奈。出卖体力的谷客们从失落中走出来,从此各奔东西去谋生活了。金全不想回家,他给平川人家上了门,常常委曲求全。爷爷婆婆年事已高,喜娃放心不下,留在家乡干零工贩山货,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后来一条贯穿秦巴山区的高速公路经过他的家乡,喜娃贷款买了一辆货车搞起了运输,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前不久,喜娃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台收割机的照片,写了一句话:走,下山收谷子去!话语间充满了自信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