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
每年的六月十五日,我们都会聚在一起,为父亲庆贺生日,可是今年,哪怕我们准备怎样丰盛的美味佳肴,也唤不醒长眠的父亲来和我们一起聚餐了。
轻轻地抚摸父亲的照片,一遍一遍地,想要唤醒那许许多多沉睡的记忆,想要唤醒沉沉睡去的父亲。然而任凭我的目光穿越万水千山,我的脚步踏遍每一个角落,也无法找回失去的父亲,是的,永远不能了。
麦子已 经收割了,火热的六月,我却没有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也没有看到麦子成熟的金色浪潮,我的心一直在寒潮中蛰伏,阳光照不进来,花香也飘不进来。
虽然父亲在八十五岁高龄的时候离开我们,但是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生陪伴的漫长,我们习惯回到老家时,看爸爸沉默不语抽烟的表情,也习惯看到父亲健步如飞奔走忙碌的样子。似乎在昨天,父亲健硕的身影还在田间地头忙碌。他一会弯腰拔草,一会又点播种子,一会抓起肥料施肥,一会又拿起镢头挖坑,忙得不亦乐乎。
那年夏天,由于天气太闷热,父亲在他的苹果园里忙碌,忘记了时间和疲劳,当他感觉自己身体总是往一边倒的时候,才扶着自行车往家走。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就瘫倒在地上,这一倒,父亲再也不能大步流星地去照顾他栽种的苹果园,再也不能精神抖擞地去修剪他亲手栽种的苹果树了。
就这样,脑出血后的父亲偏瘫了。腿脚手都不灵便,走路踉踉跄跄,可是坚强的父亲从来没有抱怨过,依然自理日常生活,也很少去医院看病吃药,只是落下那样的残疾,身体直不起来,行动非常不便。
就这样,父亲的健康在一点点消失,他越来越衰弱,走路越来越艰难,他的嘴巴开始不停地颤抖,有时候口水会不自觉地流出来,吃饭也很困难,甚至经常像个孩子,吃一半掉一半。由于牙齿也不好,咀嚼很慢,多半食物都是囫囵吞下。
再后来,父亲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经常会站不起来,昏昏沉沉地睡觉,走路几乎是在挪动,身体全要靠着那副金属拐杖支撑起来。他每天都会喊很累,开始对任何事物失去兴趣,过去经常问我要书要报纸,他会把我拿回去的报纸刊物翻来覆去地看,可是后来干脆什么也不理会,只是闭着眼睛打盹。更让我惊奇的是,一辈子节俭的父亲开始剩饭,还毫不吝啬地让我倒掉剩下的饭菜。
父亲老了,他对活着的兴致已经完全丧失。记得有一次我和妈妈陪他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我指着远处公路上的车辆行人,让他说出车的颜色,可是父亲双眼空洞,沉默不语。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没有了色彩和意义,他实在是太累了!
在一个春节将要来临的时候,人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父亲穿好衣服,摔倒在地。这一次,父亲叩开了天堂的大门,叩开了通往春天的大门。那个降临在厚重积雪中的春天,笼罩在凄冷和悲伤的空气中。
父亲走完了他坎坷艰辛的一生。在父亲离开的半年时间内,我才翻阅父亲的人生,细品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我是多么任性的孩子,每次父亲无意翻出自己过去的奖牌奖章给我说时,我都会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只顾敷衍应付,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所以我对于父亲基本是不了解的,直到看到父亲的悼词,才恍然明白,原来在父亲沉默的背后,掩藏着多少生活的酸楚和不为我们所知的荣耀。
父亲曾经是军人,转业后进入公安队伍,后来在劳改系统工作。因在一次追逃犯的时候骑马负伤,离开了自己深爱的岗位。1960年父亲在铁矿工作期间多次荣获嘉奖,被评为劳动模范。后来为了响应国家政策返乡务农,直到生命的终结。
父亲一生都是谜一样的,他总是把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让我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体会到他内心深处对儿女们的爱,也让我留下深深的遗憾和自责。
父亲走了,留给我无尽的思念。从此,爸爸这个词对我而言就成了哑巴和聋子,我喊不出来,他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