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1版
发布日期:2025年06月18日
胡同旧时光
○ 高发奎
  高家胡同是一条极窄极窄的巷子,夹在杨树与柳树之间,曲曲折折地伸向桑葚林。
  我常常在胡同里奔跑,时光也跟着奔跑。更多的时候,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天,望得最多的是洁白的云朵。偶尔爬上屋檐,甚至屋脊,坐在青色的瓦片上,往远处眺——一缕一缕蓝色的炊烟在桑葚林的上空,旋转,旋转,渐渐地消失了。瓦片上落有橙黄色的叶子,蜷着橘黄色的猫,风吹来风干的小鱼,当然还有洒下来的白月光。
  胡同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很早的时候,各家的门前都有一块空地,有的种了葱蒜,有的堆了柴草,还有的荒芜了,长满了野蒿。
  住在胡同最里面的是个闲人。院子里种满了香椿树。春天一到,他用铁钩子勾下树上的椿芽,洗干净,晾在竹筐里。闲人的肚子里总有馋虫作祟,脑子里总有想法。他在记事本上这样写道,它有三种吃法:一是香椿芽拌豆腐——一清二白,二是香椿芽炒鸡蛋——香气扑鼻,三是装进陶瓷罐里,放上盐,腌咸菜。时间久了,等腌透了过往及悲伤,捞出来,装入盘中,仍然透着香椿芽的芬芳。
  闲人会写字,闲人是个木匠。马虎大妈见了他,两眼放出了绿光。青葱岁月,对于马虎大妈是一种煎熬。她习惯了站在大街上呆头鹅般地望远,往东是一段矸石路,路的尽头是道,道的末尾是桑葚林,林子的尽头是蚕厂,养蚕,吐丝,编织美好生活。往西是土路,直通白马河。河里有河蚌,蚌里有珍珠。奶奶的针线盒里有一个蓝色的布包,包里藏了七八颗珍珠,大多是木匠从河蚌里取出来赠予她的。
  并不是会写字的人也会醉心于看书,闲人痴迷于读书,这在我们乡下是鲜见的。闲人有一口樟木箱子,闲置在东窗下,最早里面空空如也。约莫三年的光景,里面塞满了书。大多是小说类的闲书。他看得入迷,津津有味哩。透过门缝看见他中邪似的看书,木头人似的沉迷于其中,自然没有发现我。我已经偷看了半个时辰,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里的摆设是最恰当不过了。我却不同,常常读书,常常读出声。哎哎,脑袋是榆木的,总是不开窍,而且笨嘴拙舌,手脚麻木。
  闲人的手特别的巧。梧桐木成了门窗,榆木成了桌,枣木成了柜,槐木成了床,下脚料成了板凳。
  奶奶时常把做好的饭,给他捎去。煨土豆,烤芋头,炒山药豆子,凉拌茄子,干煸辣椒等等,总是变着花样地给闲人捎来饭菜。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奶奶是不是我的亲奶奶。奶奶说,娃有娘啊!奶奶说得对,俺有娘。言外之意,我只知其一。
  小满时节,仲夏的阳光稀稀疏疏地落在地上,透过细密的枝枝丫丫及羽状叶子的缝隙。金盆洗手对于闲人来说,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出摊,出工,出场,他居然一一回绝了。闲人爱上了书中的人物,特别喜欢小李飞刀李寻欢,他模仿李大侠在香椿园子练习飞刀。他用木头的下脚料,做了十把小飞刀,系上红头绳,开始练习,天天练习,“小李飞刀,矢不虚发” —— 香椿树上的花大姐及七星瓢虫中了招,他练到了第七层,十中八九。像卖油翁一样,熟能生巧。防风的屁股仿佛中了一刀,疼痛了一刻钟的样子,闲人给防风一个拳头大的红苹果,防风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了一圈吧,破涕为笑了。这个闲人,还没有给我苹果呢!我攥紧了拳头,哼!我是一个从小惹人嫌的臭小子!闲人不喜见我,我却喜见他,特别是他箱子里的书。我想效仿孔乙己进行偷书,爱读书人的事,拿书算不得偷吧!
  防风又黑又瘦,却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他总是手脚麻利。掏鸟窝,捉蟋蟀,用弹弓打树上的知了。他掏了鸟蛋,便去找闲人。捉了蟋蟀也去,摸了知了也去,闲人有一口大大的铁锅。还有一罐子猪油。院子里有青葱,有大蒜,有菠菜,还有小蘑菇。防风打了牙祭,闲人有了酒肴,我有了眼福,不知道口水有没有湿了花裤头。母亲总把我当闺女打扮,其实不是,她是省了布料,她把阿姐的旧衣服改成了花裤子,入夏以后,又改成了大裤头。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改成手套、袜子、系麻袋的绳子,或者改成一方手帕,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用它包一方月光。改成书包,背上它,上学堂。等长大了,背着它——远走他乡。
  我在他乡常常想念高家胡同,想念闲人,想念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