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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6月07日
看山非山:浅析“山”主题作品的创作
○ 卢虓
卢虓 《山外山》 纸本设色205cm×180cm 2015年


  中国人自古喜寄情于山水画作,“山”常常被认为隐含了某种神秘的人文气息。“神秘” —— 也正是“山”最吸引我的地方。
  我自开始学习中国画,到后来从事山水画的创作,一直对于“山”是有着敬畏与执念的,山是吸收天地灵秀,日月精华,意象之所在。相较水之灵动、云之缥缈,山更像是承载着一种可让人依靠的精神象征。
  在求学及工作初期,我分别创作完成了《只因身在此山中》及《天堑通途》两幅画作,作品构思上均摒弃了传统的近景、中景、远景三段式构图结构,而是突出山石的陡峭与奇险。虽是稚嫩不成熟之作,但也开启了我与“山”的缘分。所谓看山非山,只因身在此山中,面对自然,我永远是一个旁观者、聆听者,看着树木如何生发,云烟如何消散。这些表现生命的力量成为我的创作初衷。
  自硕士毕业之后一直从事专业创作,工作生活繁忙,写生时间相对少了,真正接触自然、接触大山的时间也相对减少,如何能时时去感受大地的呼吸呢?挖掘深层的情感,无疑是最有利于创作的办法。于是我不断调动自己对于自然的感受,将过往的经历与回忆等各种碎片进行提炼,形成了一个对于未知之山重新构建与创作的过程。
  上学时就很喜欢《富春山居图》,每次临摹课尤其喜欢临摹画卷最末局部那座单独的山——它处于整个长卷最末,承载各种寄托、依靠、完满、终结的意味;同时它有一个近乎对称的稳定造型,虚实当中可见平衡之美,皴擦中可见笔墨之妙,这一处局部是我内心对于“山”的最和谐完美的想象。
  于是2015年末,以《富春山居图》为启发,我创作了《山外山》,作品以一个全知视角开始绘制一座“整体的山”,山体选择仿古宣纸底色,采用局部拼接的方式,以中国山水画的传统笔墨技法入画,每一局部专注探索笔墨技法和表现的变化,整体又寻求风格统一。拼接的想法源于外出写生时的收获,我每晚会把画好的画作都贴在墙上,积累数量多了后,墙上的作品就变成了一整张新的“画作”。这原本只是一个偶然间诞生的作品,但是在创作中我经历了一个画面不断冲突与融合的过程,确实引发了诸多我对于构成、对于观察角度和表现形式的思考。到创作的后期,我怀孕了,爬上爬下地搞创作已经没有那么方便,但是小生命的孕育似乎带我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天地万物不就是一个大地母亲精心孕育的过程吗,天地是归属,是屏障,是心底的依靠,山川、河流、阳光雨露都孕育着我们的生命,使人类得以繁衍生息。
  在之后几年的创作中,我也尝试在构图上、元素上做出一些试验和突破。局部的拼接、肌理处理、符号的复用及视角的叠加。如同在完成一块没有边界的拼图,有无尽的生发与积累。2016年底我初为人母,有了宝宝之后的日子基本是“鸡飞蛋打”,创作时间被削减了大半。我一边带娃,一边还是创作了《浅山》与《浅水》两幅作品——宝宝的乳名有一浅字,这两幅作品是送给他的礼物。构思就是以一种拼接的手法、架构一个圆融的画面,同样运用了散点透视和全知视角,营造一种山水环抱孕育滋养的意味。这是送给新生命的一份纪念,同时也是自己进入到人生的一个新的阶段当中,对于生命、人生、孕育的全新感知。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和创作体验。
  个人的经历和生命体验是一个很重要的创作源泉,我很想展现“过程”,希望用静止的画面展现流动的时间。时间的概念在艺术作品当中呈现很为抽象,一般意义上而言,物理的时空搭建中涵盖了物质运动和变化的持续性和顺序性。而在视觉艺术中,时间及空间被捕捉为一种凝固的“视觉瞬间”。这个视觉瞬间不仅仅是艺术作品的静止表现,更是历史记忆的投射和个体自我体验的表达。

卢虓 《出暑》 纸本设色 210cm×200cm 2021年

卢虓 《浅水》 纸本设色 270cm×210cm 2018年

卢虓 《山隐》 纸本设色 210cm×195cm 2022年

卢虓 《向阳而生》 纸本设色 240cm×200cm 2021年

卢虓 《小城之春之一》 纸本设色 210cm×96cm 2022年

卢虓 《冰城假日》 纸本设色 200cm×210cm 2021年

卢虓 《山西写生之三》 纸本设色 33cm×45cm 2021年

卢虓 《小城之春之三》 纸本设色 210cm×96cm 2023年


  在这种观念中,时间被认为是可以往返穿越的,而不仅仅是线性地前进。这种观念时间的表现形式将多个时间层面巧妙地叠加在一起,可以是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想象。亦是个体与历史的对望和对存在的思考。
  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之中,我又创作了一幅以“山”作为媒介的作品《共生》:“山”在中国画中一直承载着一种近似“依靠”的精神象征。代表着大地母亲,四季轮回、孕育新生。人类的生存发展亦是在不断地创造当中前行。多年以来全球的环境问题严峻,如何与地球母亲和谐共处已成为每一个人需要思考的问题。现代科技文明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我们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手机、互联网,不再需要聆听自然的呼吸。人类的未来究竟是涅槃还是一个硬盘?我们如何与这个世界共生?这幅作品的最上方我画了一个usb的接口,画面正中是一个人类形象的背影。这是我对于当下瞬息万变的世界所产生的疑惑,及在这幅作品中发出的疑问,而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在作品《共生》之后,其实我自己也陷入了一些创作的疑惑和胶着状态,很久没有自主地去“创作”。首先是不想再用拼接的方式画画,而希望从画面整体来完成构成布局形式。与此同时我对于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我一直想要去描绘美好与生命力,对自然永远怀有敬畏之心,可是在那一段时间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减少了,无法引起创作的冲动。
  何去何从之间,我选择回归到原点——聆听自然的声音。一直到现在,只要外出写生,到自然之中,我都必须抽出时间来摸一摸老树、听一听泥土的呼吸、看一看云卷云舒。自然给人类真正的馈赠与庇佑。至此有了我2022年所作的作品《山隐》,作品拼接而成,整个绘制过程我把一座山当成了一个被描绘的“人”,我“聆听”它,它也“凝视”我,彼此对照,创作的过程也似一个与作品互相审视的过程。它是一个有灵性的个体,山体中的两汪泉眼似人的眼睛,默默注视,也默默记录时间转换、时代变迁。
  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似乎是我创作的原点,不忘初心、画好自己的每一张画,也算不辜负了“师造化”的本意。
  “创作中关注自然”是与每一位创作者息息相关的。现代水墨不再局限于一些传统题材,而是更多地去感知当代的社会现状及个人情感。我也常常陷入迷茫与思考,我们所生活的环境在不断地经历着变化,我们能感受到身边翻天覆地的变化带给我们的影响,能够感知人和自然、人与社会之间所存在的各种连接。每个人的经历和体验才是创作者的创作源泉与根本。我也常常在思考,作为一名当代的山水画家,生活在一个与古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环境、搜寻信息和认知世界的方式都完全不同的环境之下,还如何能寄情于山水画?还当以何种表现来寄情于山水画?在当下的语境之中又该如何看待笔墨自觉与图示创新?这些都是需要去探索和解决的问题。
  现在的“山”在我的生活中似乎也更多地变成了一个符号,我们生活在高楼林立的“山林”之中,居住着精心修葺设计的“山石”,并接受着舒适与便利。
  在数字技术和新媒体兴起的当下,传统山水画开始与各种现代媒介进行融合,形成了新的语言形式。通过不同的媒介手段进行视觉叠加,从而创造出新的视觉形象和意境。这些改变无疑丰富了山水画的表现手法和视觉效果。同时也产生了与观者之间的互动和共鸣。但是与此同时,中国画材料的独特材质特点以及中国文化所特有的时空观又赋予了中国画更深一层的表达空间。
  中国文化中所独有的时空观念使得中国画超越了单纯的空间再现,成为一种多维度的表达。可以是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想象,亦可是个体与历史的对望、对存在的思考。这本身具备了另一种层面上的视觉叠加,从而形成了一种对于“永恒感”的追求。
  如果让我形容目前的创作状态,我认为是“旅程”,一切都是“在路上”。现阶段的画作常常会在构图上、元素上做出一些尝试,在符号及视角上做出一些叠加处理。传统山水画的程式化源于古人的观察和提炼,当代山水画在创作中的多样性呈现则使得作品的表达更加自由。
  我比较享受这样的一个循序渐进、水到渠成的创作过程。创作本身是一个作品与创作者之间互相审视的过程,也是作者与创作对象建立联系的过程。无论呈现的面貌如何,创作者都在尽可能地将个人的体验与表达“注入”到作品当中。
  我与“山”的缘分还在继续,对于自然的敬畏之心,使之成了一种精神的象征与依靠。如果让我形容今天我们身边所处的世界,我认为是“复杂”的。如何更完整地呈现这样瞬息万变的复杂感,也是我目前探索的方向。无论运用哪些方式与手段,或者选择何种媒介,创作者始终是创作的主体,原始的创作本能和创作初心始终是最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