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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5月24日
从“以形媚道”看中国艺术精神
○ 章长青
章长青 《终南清音》 纸本设色 50cm×180cm 2025年

章长青 《凤桥炊烟》 纸本设色 60cm×90cm 2025年

  中国艺术精神,实乃华夏文明根系中绽放的哲思之花,是先秦诸子百家智慧在笔墨间的永恒对话。当狼毫轻触宣纸的刹那,山水花鸟已非单纯物象,而是天人之际的玄妙道场,是性命双修的修行秘境。这种艺术观照,恰似《易经》所言“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的升华,将造化之理转化为心性之学,使丹青翰墨成为贯通形而上的精神舟楫。而中国艺术精神的核心密码,正藏于南朝宗炳《画山水序》“以形媚道”四字真言之中——此非技法论,乃是以笔墨为媒介的宇宙生命哲学。
  在山水氤氲、花鸟灵动间,画家实则进行着三重境界的跃迁:初时以笔墨写物象之形,渐次以气韵通天地之道,终至以心象合宇宙之真。此过程暗合《庄子》“庖丁解牛”的养生智慧——始而“所见无非全牛”的技法磨砺,继而“未尝见全牛”的物我两忘,终至“以神遇而不以目视”的自由境界。正如黄公望九载寒暑绘就《富春山居图》,非独摹写山川形貌,实乃以笔墨为舟楫,渡人至“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之境。此中真谛,恰如王维《山水诀》所云:“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而画家笔下的每一道墨痕,都是对“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视觉演绎。
  中国画论所谓“挥毫如养生”,绝非虚言。当画家凝神静气观察松石苔草,实则践行着“致虚极,守静笃”的修持法门。笔锋起落间,既是技法的锤炼,更是心性的陶冶。八大山人笔下孤鸟寒鱼,看似写物,实则写心,在简淡墨色中完成精神的自我救赎;徐渭泼墨葡萄,看似纵情,实则养气,在淋漓水墨里实现性灵的自由舒展。这种艺术创造,与禅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修行法要异曲同工,皆在破除执着中见性成真。正如石涛《画语录》所言:“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而“蒙养”之道,正是通过笔墨对“道”的体悟与呈现。
  至于“画禅不二”的体悟,更是将艺术提升至本体论的高度。石涛“一画论”揭示的“太古无法”之境,恰似禅宗“本来无一物”的空明;倪瓒“逸笔草草”的萧散,实为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化境。当画家挥毫时,笔墨既是法度又是解脱,既在法度中又在法度外,这种辩证统一正是中国艺术精神的精髓所在。正如黄宾虹所言:“画以重墨为骨,淡墨为肉,而气韵生动者,实从虚静中来。”此中虚静,乃《道德经》“致虚极,守静笃”之现世修行,是画家在笔墨驰骋间对“道法自然”的终极体认。而“以形媚道”的终极追求,正是通过笔墨的虚实相生,直指天地万物的本真。
  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跨越,实乃艺术家毕生修行的缩影。初学时“笔笔有出处”的拘谨,恰似“看山是山”的蒙昧;渐悟后“法无定法”的通达,对应“看山不是山”的破执;最终“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自在,方达“看山还是山”的圆融。这种艺术境界的升华,与王国维论词“三境界”若合符节,更与禅宗“见山是山”的三重境界互为表里。中国画家在笔墨游戏间完成的,实则是生命存在的哲学证悟。正如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所载:“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此中“成竹在胸”的境界,正是天人合一哲学观在艺术创作中的完美投射,也是“以形媚道”思想最鲜活的注脚。
  当我们将“以形媚道”置于中华文明的长河中审视,方知此四字实为打开中国艺术精神的密钥。从顾恺之“传神写照”到荆浩“图真论”,从郭熙“三远法”到董其昌“南北宗”,历代大师无不是在“以形媚道”的轨道上探索前行。而今人重提此说,不仅是对传统的回望,更是要在全球化语境下,为人类艺术发展提供中国智慧——当西方艺术仍在形式与观念间徘徊时,中国画早已在“以形媚道”的哲学高度,实现了艺术与生命的终极统一。
  (作者系安康市美术家协会主席、陕南画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