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超市购物,其中有一袋馒头。我沿着滚梯往上走,一美女和男友往下走。会面之间,美女看到了我袋子里的馒头,转身给男友说:我看到人家的白馒头,真想咥一个!
这家超市的馒头好,一袋子6个,才4.3元。半圆的形状,白生生的,发育得很好,看着就盈人。不但看着好,吃着口感也好,有面香味,这就是我居住地的优势了。我家距离这家超市不远,闲暇了走着去,不想走了门口就有公交,十分方便。最关键的,这家超市吃的东西,很是令人放心。店名我就不说了,怕人家说我做广告。
馍是馒头的俗称,北方人天天离不开。“咥”是关中方言,即吃的意思。可这一个“咥”字非同小可,很有画面感,把秦人的豪爽、痛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神情,描摹得有声有色。“咥”是谓语,“馍”是宾语,“咥”的主动,“馍”的被动,隐形主语的强势、霸道、攻击、占有、弱肉强食、灭此朝食等等,全都有了。所以,你得佩服发明“咥”字的人,厉害。
馍是北方主食,大人小孩离不了。我小时候就是一个馍王,或曰“馍笼子”,什么不吃都可以,馍不吃不行。中午吃面,面条吃饱了,放下碗还要再掰半个馍。那时候放学回来,书包一扔,先到悬挂的馍笼上面摸一个馍,再跑出去和伙伴们玩。那时候母亲就教导,不能胡乱掰馍,没有小块再掰整个的。那时成人吵架就有这句:“咋的了,我把你家的馍给掰破了? ”
朋友聂志宽是食品专家,他说中国的馍就是西方的面包。发酵的面团放在锅里蒸,蒸出来是馍;放在烤箱里烤,烤出来就是面包。加工的方式不同而已。西方人习惯于吃面包,中国人习惯于吃馍。西方人烤面包只是烹饪,中国人不同,蒸馒头能蒸出文化,谓之“面花”。文化学者王海珺就有研究,有专门的面花专著行世。
乡下人形容把一件事情办漂亮了,就说:“这一下把馍蒸白了!”蒸馍是需要技术的,要在不断实践中掌握和把控。我婆的馍就蒸得很好。每年腊月底蒸年馍,我婆就像一个将军,指挥若定,操作有序。揉面、醒面、泛面、上锅,大火、小火、气圆与否,都是手到擒来,拿捏有度。往往计时的檀香烧完了,锅盖一揭,蒸汽轰地四散开来,烟雾缭绕中,就见雪白的馒头从笼中露头,像一个个可爱的白娃娃。过去女娃出嫁,针线活之外,还讲究锅灶上要好。所谓锅灶上好除过擀面,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蒸馍了。要会蒸馍,能把馍蒸好。
一般蒸圆馒头,把剁好的剂子放在案板上用手揉,揉成一个圆嘟嘟的形状,然后用躬着的双手来回搓,搓高搓圆后,就可以上锅了。发酵好的面剂子在蒸锅内,在饱和蒸汽的蒸腾下,开始均匀地膨胀起来。待表皮的包裹和内瓤的膨胀达到一种平衡,馍就停止膨胀,开始变熟。这种过程持续一段时间,馍就熟了。像生米做成了熟饭,入锅的面团出锅变成蒸馍,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方英文微型小说集《赢家》中,有《咥馍谣》一篇,说的是山区农家乐一美妇,锅灶好,尤其馍蒸得好,既白又喧腾,引得游客络绎不绝。一来二去的,一人由喜欢美妇的蒸馍,继而喜欢上了美妇这个人。美妇也相迎,几回下来成为熟客,此人于是成功地由咥她手下的馍,过渡到咥她身上的“馍”。此后两人约会暗语,便是“咥馍”二字。由此事演绎,生出一首“咥馍谣”来:“馍馍多、馍馍大,盛世咥馍自由化;馍馍热、馍馍好,暖手温身咥个饱;馍馍白、馍馍香,咥得腰汗如春江!啷哩个啷、当里个啷—— ”
生活中的蒸馍,到了文学家的笔下,满纸的烟火气,引人入胜,既反映了生活,又深化了生活,这就是文学的魅力。这一手段,方英文是高手。
咥不奇,馍不奇,奇的是“咥馍谣”,“啷哩个啷”地“谣”出了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