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夫妻从西安来到上海，帮丫头带孩子。我们住在号称上海市副中心的普陀区真如镇街道所辖地，沿上海西站前面的曹杨路，向东一拐弯，自北而南，依次穿过三源路、芝川路，在不到铜川路的地方，路西有一地——“绿地缤纷城”，其中一楼最西头便是孩子要上的托班。孩子两岁入托，早上9点到下午4点准时打卡。路的对面是“星光耀广场”，有小孩玩的蹦蹦床，乘坐的小火车和自驾充电的马呀、兔呀模样的小跑车，还有其他一些玩儿的。曹杨路一会儿双向四车道，一会儿双向六车道，路面整修一新，被剪枝笼叶、奘而斑驳的法国梧桐加持着。我们沿路的西边去送孩子，下午接到后去路东的星光耀广场，陪小孩玩上一会，然后顺路回家。让人想不到的是，路东、路西各有一处公用电话亭，路东的电话亭在三源路口以南百十米，路西的电话亭正在曹杨路与芝川路的交口，交口处的草坪上蹲坐着六个白色大字——“真付出 如您愿”。
　　孩子陡然间对电话亭来了兴致，也许是电话亭泛着的红光，还有透明的大玻璃房吸引了孩子，至于电话亭戴着的塔式小红帽，孩子是看不见的。路东的电话亭是南北两开门，各装一部磁卡电话，中间隔着整块的钢化玻璃 可惜被震坏了，貌似天花乱坠。
　　——电话亭靠行车道的一面是铁板一块，密不透风，而靠人行道的一面，透明玻璃裸露出的磁卡电话，隐隐地向行人诉说着昔日的繁华。南北两面玻璃门上，依稀见得浅蓝色行书“中国电信”四个字，字的上面是形神兼备的公司标识，字的下面是大写的英文字母：CHINATELECOM。不锈钢门把早已褪色，俨然对近年来的无人问津极不满意。电话亭的三面玻璃，条块分割，被赭红色的铁框紧紧地包裹着。路东的电话亭是一开门，门开在南面，内装磁卡电话一部，这个电话亭四棱见线，仍是三面玻璃，铁框涂着赭红色。
　　这时候，孩子已钻进电话亭，她跳起来伸着小胳膊，一把抓住我递给她的通话筒。我摘下话筒时，十分意外地发现这部电话还好着呢，因为上面除了显示有准确的即时时间外，还显示两行字，第一行是“请插卡”，第二行是“本话机免费拨打电话，可使用3分钟”。什么电话能有3分钟的免费？贴在机子上面的宣传单给出了答案：一是可以直接拨打特服号，如110、120、119、12345；二是可以直接拨打市内、国内电话（不含港澳台地区）。但哪儿有卡呀，卡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孩子嘻嘻地笑，娇小的身子扭了扭，突然就弹了起来，煞有其事地对着话筒喊：“爸爸，我想你哟！”接着，又喊了一遍，再喊了一遍。我忙俯下身给孩子解释：“爸爸今天出差了，明天就回来啦！”孩子眨着眼睛问：“明天什么时间回来呀？”我指指话筒，说：“你问爸爸呀。”孩子停了一下，又是一声呼喊：“爸爸，我想你哟！”妻子被惊动了，她唤我出来，自己却进去了，她给孩子说：“你再给妈妈打个电话。”孩子明白，立即喊道：“妈妈，我爱你哟！”
　　这以后，孩子从电话亭经过，就迫不及待地要钻进去打电话，也多是重复“爸爸，我想你哟！”“妈妈，我爱你哟！”这两句话。我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抱怨：“一会儿就见到爸爸妈妈啦，还打什么电话？”孩子不解地盯着我看。我遂自圆其说，给孩子扯起谎来：“现在没信号啦，爸爸妈妈听不见的。”孩子似乎明白了，却依然紧抓着话筒，努着小嘴只是问：“爸爸在哪里？妈妈在哪里？”
　　我替孩子挂上了电话，机屏旋即弹出两行字：“中国电信/谢谢使用”。我的心为之一颤，耳畔又分明地响起孩子那清澈见底的话：“爸爸，我想你哟！”“妈妈，我爱你哟！”相形之下，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可能因为矜持和含蓄，未能如孩子般真切告白，想来不无遗憾。回望电话亭，赭红色铁框包裹的是我们的赤诚之心，而通透的三面玻璃是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位置上，需要给亲人、朋友和亟需帮助的人打个电话，对，打个电话，打个电话表示我念着你，或者我们会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