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榆林几个月了,打过交道的人屈指可数。那天与万仙如算是告了别;万向明还是算了;万星明是想见的人,但又不能见,免得给他带来麻烦;八姨太,还是算了。对,他,是一定要见的。
镜对菱花,佳人抱梳妆,采一枝鲜花,鬓角压,方才红日附落西山,眼看了明月又照窗纱,贪杯在谁家,想他我又恨他,全不念奴家青春十七八。走进巷里,名曲《日落黄昏》不绝于耳,只是缺了昔日朱腾达唱的那种情爱缠绵,如今听到的,是几多忧伤与悲情。感叹中,马伯雄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头看小巷却是空寂无人。头皮发紧的他,忙进到院子,映入眼帘的是那架百年葡萄树,叶子稀拉泛着金黄,院落人烟稀少,更是无声述说小曲班子的恓惶。
王班主依旧用琴槌一指,算打招呼。马伯雄轻车熟路地走进堆放杂物的偏房里,冰把凉在冰凉的地上躺着,流着长长的口水,从嘴角缓缓流进脖子。马伯雄拿出手帕擦拭,打量着满脸憨相、呼呼酣睡的冰把凉。是井岳秀毁了他,是这个万恶的时代毁了他。马伯雄痛心地想着,摸遍衣兜,将整的、零的、软的、硬的,所有的钱,塞到湿漉漉的枕头下面。
“对不起,马先生,请打开你的行李,接受检查。”守城士兵客气地说。“你们检查我,凭啥?为啥不检查他们?”马伯雄说着,看着身旁一个个老百姓自如出入城门,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执行公务,请你配合。”两个黑衣人亮出证件,是司令部宪兵队的。自从那天见过井岳秀,隐隐约约中,马伯雄觉得身后有影子跟随,此时影子终现原身。“马伯雄,你盗窃军用图纸,涉嫌严重泄密,现在逮捕你。”一黑衣人用粗重低沉的声音宣布道。“咔嚓!”另一人麻利地给他戴上手铐,拿件衣服遮住手腕。“哈哈哈哈——”马伯雄仰天大笑,耀眼的太阳下,镇远门依旧高大威武,这社会咋是如此黑暗。“伯雄,受苦了。”万星明再见马伯雄,是在司令部的禁闭室。看到憔悴的马伯雄,心疼地说。“星明你说扯淡不?我的罪名竟是盗窃图纸,还是秘密图纸。试问,我画的破房子,何来盗窃,秘密又何在?”
“你的不辞而别,让井司令难堪了,他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在我没走前,他就用便衣监视我,手段真是卑鄙,无耻至极。”
“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还是拉拉解决的办法。井司令说了,只要承认盗窃图纸是受共产党的唆使,就地释放你。”万星明说道。
“这不是无稽之谈吗?共产党在哪儿,长得啥样?谁能告诉我,你,你能告诉我吗?”马伯雄气愤地问道。
“管他这党那党的,不就是写几个字的事,有那么复杂。依我看……”万星明嘴上劝道,心里知道没用,面前这个羸弱的书生,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哎,你是不长脑子,还是根本就没脑子?白纸黑字的东西,是一种承诺和责任。要是登在报纸上,后果,是想象不到的可怕。”马伯雄瞪大眼睛,对万星明说。“啊——那么严重。还是你们文化人想得多,如是这样,我也就不劝你了。”“我们谈点轻松的。听你妹妹说,萨仁花给你捎东西来了。蒙族女子真是有情有义。”“这你也听说了,嘿嘿。说实在的,萨仁花那种火辣辣,其他女人是没有的。”万星明笑着,不好意思又神秘地说。“你爱她?”“爱是甚,我不懂,但我就是喜欢她,想她,几乎是天天想和她在一起。上次和井司令去蒙地,离希拉穆仁草原近了,可惜公务缠身,没能去看她,但心早飞了过去,飞进那温暖如春的蒙古包里。”万星明说着,全身散发出无限温情。“啊!马伯雄被宪兵队抓了?”万仙如得知消息,大为震惊,问道。看着妹妹心疼的表情,万星明立马联想到萨仁花,兴许这就是马伯雄说的爱。他详细说了马伯雄的情况,并说事情可能凶多吉少。“拿所谓的井公馆图纸,就是秘密图纸了,这是专门找事。”万仙如一针见血地说。“图纸是炮捻子,根本问题是,只有井司令开除人,没自己辞职走的,他是唯一。”“让我想想,有了,既然是图纸惹事,我们就从图纸入手。哥,麻烦让他再画一张送出来,能办得到吧。”“还要画图?不行,不能再叫你拿图做炮捻子了。”万星明当即拒绝,说。“事情没你想得复杂,画张草图就行。有了,说不定不用画。根据常识,画图先要画草图,你赶紧问问他,有没有草图,放在哪儿?”果真有草图。马伯雄不肯定地对万星明说,好像收拾行李时,把草图留在了马家粮店里。万星明前去寻找,好悬啊,图纸粘在店员放碗筷的盘子上,已是油渍斑斑。
《大公报》以《私宅图纸成为秘密,留日学生身陷囹圄》为题,有图有真相,率先报道了马伯雄的事情,并配发了评论员文章,称之是“地方军阀官僚的任性,平民百姓的悲哀”。一时全国报刊转载,社会舆论哗然。
“是谁,谁泄露了消息。”井岳秀气得嘴唇哆嗦,胖身子摇晃着问道,他一拍桌子,震得大手麻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