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贴春联,打我记事时起,就每年如此。
小时候老家贴春联,先是看着父母贴;长几岁后,是帮着父母贴;再长几岁,就是父母指挥,我和弟弟贴。在老家,贴春联是过年前诸多家务活中的最后一件,等贴好春联,就万事俱备,只剩下过年了。
母亲常说:居家过日子,无论是家里、单位,还是社会,除了各种法律、规章和制度之外,还有很多习惯、习俗、禁忌,要讲究要遵守。尤其是在那些特殊的时间节点上,端午中秋和春节之类的。要从老、从众、从前,方可少惹话头、少沾晦气,多点盼头、多点想头。春节贴春联,就为图个喜庆、吉利,没坏处。
贴春联先得写春联。写之前,春联上的内容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有所侧重和选择的。一年复始,万象更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上,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期盼。
小时候在老家,每到年根儿上,只要不下雪,街口总会有位书法写得好的先生不顾冬寒,摆上书桌,放好笔墨和早已裁好的大红纸,拉开架势,在路人的簇拥下,为周围的父老乡亲写春联。春联的内容大多是人们喜欢的,传统的良言吉语和祝福喜庆的话。
那时,每到了年根儿,父亲依旧会忙得不见人影。母亲照例会领着我来到街口,来到在街口为人写春联的先生身边,看着先生写春联;看着一个个叔叔阿姨拿着先
生龙飞凤舞地写上良言吉语的春联后满意地离开。等轮到母亲和我了,先生会先笑眯眯地问:
“他姨,今年,你家的春联想写个什么内容?”
母亲则会说:“还是先生看吧。”
随着母亲的话音,先生会放下手中的笔,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书来,打开,把书上的春联选几副念给母亲听。我边听边想,这书里该有多少好春联啊。
在读了若干副春联后,先生会停下来,不再念了,埋头提笔,说:“好,就这副了。”刷刷几十笔,一副遒劲有力、庄重沉稳的行楷春联就写成了。晾干墨迹的时候,先生会一边欣赏着自已的书法,一边陶醉其中,自言自语道:
“这副还行,真的。”
然后把头转向母亲和我,说:“这副不错,不论是字体还是内容。”
等先生把写好晾干墨迹的春联卷起交给母亲时,母亲都会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把手里攥着的早已备好的小红包呈送给先生。红包里是刚才出门前,母亲放的三张壹元的新钱。看到母亲递过来的红包,先生笑着辞让了几下,就高兴地收下了。
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把塞了钱的红包交给先生时,心想,写春联也要钱呢。母亲说:在大腊月里先生站在街口,顶着冬寒给咱写春联,又受冻又辛苦,不给钱咋行?这几个小钱也只能表达咱家对先生劳动的尊重。这个钱叫润笔。记住,文人润笔的钱是绝对不能省的。
再后来,我长大考上大学,离开了父母,过春节,老家的春联就不用我贴了。当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后,每到腊月,过年的好多习俗都省了,可小家的春联,还是要贴的。写春联贴春联的习俗虽说是被我们这一代人保留了下来,说真的,内心里却少了小时候在老家和父母一起准备春联时的庄重。内容上也不大讲究,吉语就行。
前些年,我将一套自家不住的旧屋,改做成了书斋。书斋是我读书码字做美梦的地方,没有烟火气,也少有闲人来。头几年,即使是到了年根儿,也从未想过给书斋的门脸上贴春联。一次,一位文友在春节后来书斋看我,临走时指着光秃秃的门脸说:
“你也太不讲究了,大过年的,咋也不贴个春联?”
文友的话,把我说得一愣。等到了这年的年根儿,我在准备过年的春联时,把书斋也算在了其中。
我以为,书斋门脸贴春联,应和居家不同。不必有太多的拘谨,有个意思,差不多就行。尤其是在内容上,就不一定是传统的良言吉语,只要自己喜欢,可以传己情达己意,哪怕不被四邻理解,甚至被文友戏谑调侃都行。就这样,前年,壬寅虎年,我就首次请了位书法界的朋友,给我用篆书写了这么一副春联,贴在了我的书斋门脸上。
上联:无事大自在有闲就好
下联:有书小神仙开卷有益
横批:高枕无忧
去年,癸卯兔年,我书斋门上贴的春联是请书法篆刻家刘胜利兄写的。
上联:新茶陈酿高士義
下联:宝马奇书美人怀
横批:拥书自雄
到了今年,也就是前几天,我请我的老友老弟、书法篆刻家李中先生为我的书斋用金文写了一副春联,等到了年三十,我就会贴在我痴懒斋的门脸上。
上联:常安泉石养清福
下联:且续离骚遗美人
横批:百无一用
令人遗憾和心疼的是,书法家为我写的春联,贴在书斋门脸上一年之后,基本都会残损到无法保存。让我觉得很对不住他们。也许有人会说,不要紧,你把润笔给足不就行了吗?可怎样才叫给足呢?秀才人情纸半张。文友之间,我想,还是多请他们喝上几次老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