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礼志为了麻痹消磨自己痛苦不堪的心灵,这几天一直大运动量地进行军训,与其说是折磨着士兵,还不如说是折磨着自己。哑巴似的指挥,士兵们早已累得喘不出一口气,他却在前面一个人单调呆板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士兵们都清楚,他们的营长心里苦,他是在刻意地折磨自己,要把自己往死路上赶。帖礼志可不这样认为,他要的是一挨枕头就能打呼噜的睡眠,一宿一宿失眠,已经叫他精疲力竭了。这半年多的自我折磨,他已经麻木了,他只奢望有一晚上哪怕是半个时辰不知白黑的酣睡。还好,他这种自虐似的折磨,终于有了一丁点儿效果,每天晚上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心里有了些许支撑。今天,他又一次美美地把大家伙儿和自己折磨了一整天,一回到营房,勤务兵打来的洗脚水,他动都没有动,就和衣躺倒在床上。刚躺下,就觉得心慌气短,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长吁短叹中起床,坐在床上想点支烟提提神,火柴却是擦了三四根老是擦不着火,中条山的湿气再猖狂也不至于这么矫情,他越急越擦不燃火柴,三更半夜的深山,天寒地冻,他额头上竟然冷汗直冒。最终火柴擦完了,烟是点着了,可刚吸了一小口,就呛得他干呕了好一阵子,满心慌乱中一丝睡意都没有,突然间的身心反常叫帖礼志心里不由得宿命起来。自己到县城上高小就立志革命,而今已经七八年了,随着老连长张秉忠的离去,他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脱党分子。他离开组织已经三四年了,他也曾经刻意地接触过部队里他认为是共产党的士兵,可他刚一开口,人家就像躲瘟疫似的逃走了,要吼着说话的他有几个人能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呢?遍体鳞伤、身心疲惫的他,每天都仿佛是一块在山涧悄然无知的顽石,已经连自怜自惜的心气都没有了。
帖礼志自怨自艾中好不容易在后半夜折腾着睡着了。刚睡定,就明明白白地看见书房沟龙泉寺边的二塬上飘过来一位飞天仙女,这不是书房沟边老百姓传说的七仙洞中的七仙女吗?连仙女飘逸的长发他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七仙女的翩翩起舞,他竟然也魂不守舍迎合着手舞足蹈起来,就在他和七仙女的纤纤玉手刚要接触的一刹那间,七仙女竟然幻化成了王芸,他的心上人在他眼前眉头紧蹙,悲戚戚地一步三回头地哭诉着。在他莫名惊诧奋力扑向王芸的时候,王芸在他眼前没有停留一秒钟,掉头朝西飘走了。
“王芸,等等我!王芸,你不要走!”
睡梦中一直胡乱呐喊的帖礼志一下子惊个半死,从床上掉下来软瘫在地。天哪,王芸莫不是也出事了?帖礼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两条腿已经僵硬,这么八卦而诡异的梦幻一下子把本已纸人儿般脆弱的帖礼志击打得粉身碎骨。他的直觉是对的,他魂牵梦萦的心上人正是在这个风清月冷的黑夜,为了她心中的伊甸园把自己生生地抛向地狱了。帖礼志这个冥冥中的噩梦一直到八九年后王武衣锦还乡时才得到证实。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大地转眼间一色素服,一直钢铁般坚强的帖营长破天荒没有出早操,在全营弟兄们的吁叹声中,卫生兵和勤务兵把帖营长抬出了营房。昨天还机器人般刚强的营长怎么一夜间面目全非了?衣裤肮脏邋遢,头发虬结,脸颊深陷蜡黄,眼角积满眼屎,整个人活脱脱成了一个拼命戒过烟瘾的大烟鬼。看着面目全非的营长,警卫营的弟兄们一个个痛心惋惜怜悯着垂下头来。依然天昏地转的帖礼志根本感觉不到士兵们暖暖的关怀之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虚脱了,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年馑里投胎早了点儿的饿死鬼,什么尊严、脸面、权威,已经在昨天深夜随着他亲爱的心上人一块儿飞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