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就在王茂德一手遮天,自我感觉把书房沟统治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他心目中淡忘许久的帖家孝,竟然微曦时分在帖家染坊的空旷院场里抖起了空竹。抖空竹是帖老元帅从北京城带进凤翔府的杂耍。“一声低来一声高,嘹亮声音透碧霄。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处漫徒劳。”帖家孝的空竹耍得兴之所至,情之溢溢,边舞边哼唱个不停,空竹在他手里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会儿扔高、触竿,一会儿换手,一线二、一线三不停地变换。虽说他的空竹远不如他年轻时候耍得好,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金鸡上架”“翻山越岭”“夜观银河”“二郎担山”“抬头望月”“鲤鱼摆尾”等高难度的花样他已经不能全套路表演了,但那一板一眼的架势可不是一两天练就的,清越激昂的扯哨声让帖家孝有一种发自肺腑的天人合一的快感,奢华散去,他已经三四年没有这般快活而炽热的激情了。
原来是大老鸦贾乡长专门在昨天傍晚提着一份点心告诉他好消息的缘故。他那叫全家操碎了心的儿子在中条山战场立了大功,还得了枚蒋委员长亲自颁发的宝鼎勋章,做了副营长。副营长可不是小官了,起码管着三四百号人了。看来,他那八头牛都拉不住的儿子还真走了条正道,继承了帖老元帅的血脉,有着骑马挎枪打天下的本事。这个好消息在阳光还没有洒满书房沟的时候,转眼间随着大老鸦的到来和那扯着嗓子的哼唱声,整个沟里的百姓就全都知道了。
这个长了腿的消息对书房沟的百姓来说,除了啧啧两声赞叹外,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过足了瘾。看来被王保长打趴下的帖家又一次要翻过身了。两家明着争、暗着斗,虽说对老百姓没有多大的伤害,但起码在歇田下地饭后茶余有个谝闲传的由头,起码能叫那整天精力过剩像狼狗一样满沟巡视的王保长心里惦记着事,叫满沟的老百姓少些不必要的折腾。只求自保熬着第二天能见到日头的生活里,老百姓还有太多的奢望吗?除了喜形于色的帖家孝,整个书房沟没有比帖王氏和老奶妈更高兴的人了,两个女人破天荒在不着节庆的时日,在家里做起了臊子面。帖王氏在帖家染坊不停地跑里跑外,整个人像线轮似的高速运转着。看着帖王氏神经质似的瞎跑动,躺在帖家染坊香椿树下躺椅上的帖家孝忍不住朝着疯疯癫癫的婆娘骂了一句:
“你看你,高兴得就像个日疯的母鸡,就不怕闪了腰?”
帖王氏根本就不理会她男人的嗔骂,穿着夹裤的屁股蛋儿扭得更夸张了,把平日里只有节庆时才舍得吃的金针木耳都翻箱倒柜地掏了出来,原来是捏一撮,切得筷子捞都捞不着,碗里漂着几丝有那么点儿意思就行,今天可好,她全取了出来,往院子的瓦盆里一倒,全泡了进去。今天她要把帖全儒等老辈子的先人们都请来,要和大家一块儿分享帖礼志给老帖家带来的荣耀。蛰伏、痛苦、煎熬了四五年的老帖家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么多年的冤屈和不平转眼间就被从天而降的喜讯淹没了。
“老奶妈,多放点儿辣子油,把汤调汪一点儿,今天咱们要把肉臊罐子连罐罐涮了,叫帖家的老少爷儿们过个好年。”
老奶妈的风箱拉得比往日更有劲儿,帖王氏手里的擀面杖抡得像跳舞,惹得柴墩上的老奶妈“哧哧”笑个不停,偌大的面叶儿一会儿卷到擀面杖上,一会儿又像摊煎饼似的铺到案板上,勒着围裙的腰随着擀面杖的欢蹦乱跳微微颤着,在老奶妈眼里成了一幅活脱脱的西洋景。
副营长才是多大的官呀,帖礼志的造化连他老祖宗帐前带刀侍卫的官阶都不如,可在帖家孝的眼里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可是老帖家自道光帝以来出的最大的官。就像大老鸦贾乡长说的话,副营长可是乔大疤子一样官阶的大官,乔大疤子只是地方的杂牌土顽,咱们帖礼志当的可是蒋委员长正规军的副营长,还得了枚刻有蒋委员长头像的宝鼎勋章,这勋章可不是什么一般人都能得的,这家伙就像古代皇帝赏赐的黄袍马褂,有了它的辉煌,咱们帖礼志以后弄不好能弄个师长军长干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