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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12月08日
贾平凹与张艺谋的综通比较
○ 俞耕耘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对艺术进行大量外部自然条件分析,确立了某种典范。他将尼德兰、希腊和拉丁的艺术精神,深切植根于地理地貌、气候环境等因素中,实现自然与文化的交互阐释。韩蕊《地域文化与艺术生成:贾平凹与张艺谋》一书,亦是这种传统的延续。其重点在于“生成”二字——地域既是文化基因的先验奠基,又是艺术风格得以化育的实在土壤。作者选取贾平凹和张艺谋,就是一种巧妙取样、案例分析。二人对于陕西地域文化的表达,都具有典型意义。
  20世纪后半叶以来的文艺批评,愈发将艺术家本人的生活风格,视为艺术的组成。韩蕊发见了张艺谋、贾平凹内心的底层逻辑:反差造成的张力裂变——沉默内敛的外冷内热,并归之于一种“黄土特质”。从某种意义看,这描述了生活与艺术的交换价值、转换动能。
  早年不快的童年,既造成贾平凹自卑怯懦的内向性,也造就了敏感、内省和早熟的观察感知。无论从代偿机制,还是心理疗愈的角度看,作家都于作品中,实现了转身与“自赎”。从口才的拙,到文才的敏,即是如此。压抑,也是生命能量的积蓄,演变为艺术的激情喷发。张艺谋为人低调务实,与创作时极尽张扬,就反映出秦人特质。总结起来,可谓:一面生冷硬倔,一面火热实诚;闷头干大事,蔫冷咥实活。
  我们需要打破的,是关于地域、单向度、机械式、符号化的文化记忆。就像很多人都有错觉,陕西就是黄土,人们都住窑洞,都裹头巾一样。事实上,贾平凹除了乡土记忆,也写都市颓废;既居关中,又心属陕南。张艺谋除了黄土纪实、底层关怀,也同时开拓武侠、历史、商业与喜剧等类型。可以说,二人都在追求创作风貌的多变与集大成。贾平凹突破了散文作家、乡土作家和寻根作家的框架标签。他的价值、趣味和情结,更加复杂多元。从早期留恋乡村,到重思城市现代性,后来以城乡对话,反观时代转型症结。这也是三段论式的正反合。韩蕊描述了作品史背后作家的心灵史。
  伴随贾平凹对城乡价值冲突,态度变迁的是风格切换。作者洞察出其中的转向,即从外向性现实直录,转为内向性心灵书写——深曲性、意象性、精神性世界成为主流。庄之蝶、引生和狗尿苔,都陷于精神困厄苦闷,无以安放。他们试图重寻灵魂栖所,才会向自然倾诉、与动物通灵。从而,现实主义的底色,也开始发生某种流变,如老庄佛禅语境之融通,神鬼怪力之结合。可以说,贾平凹成为以巫风浪漫,渗透关中儒教现实观照的典型范例。同时,他对现实主义叙事的结构观、时间观也进行了重塑。文本时间的跨度、密度与生活的绵延,形成“剪刀差”。这是对情节与事件的极大消弭,又构成现实主义的现代性文本新变。
  张艺谋早期电影的问题导向性,纪实批判性,也构成一种互通“双声”。上世纪80年代,文艺创作被视为介入生活现实的重要手段,“首先是当下生活的真实反映,影片几乎可以说是反映社会现实的问题剧”。在如今消费主义、商业主义和泛娱乐、轻创作甚嚣尘上的语境下,这种“问题性”显得稀缺珍贵。从这个层面看,作者的分析也在强调“时运”、语境、观念对于题材选择的影响。
  书中所论“秦人秦性”与作品人物塑造,正是在讨论人和、地利如何协调。韩蕊将“形象论”,始终置于“地域论”中,阐述了人物的地宜风土问题。从而,这种形象分析就达成了人物序列与群像效应。它意在揭示人物类型的恒常、人物塑造的流变。“这里的内外相通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人物与社会、自然的相通,另一个是作家与人物的相通”。秦人秦性,就如基因的序列链条,从古代遗传而来,与当代性经验发生奇特胶着混合。张艺谋影片中的女性,虽并不一定是陕西人,却移植了“一根筋”走到黑、死不罢休、苦认死理、不怕牺牲的强硬气概。贾平凹笔下女性,也往往比男性更具韧性、主见,那种母性宽博,令人印象深刻。这些都是秦人慕强的生猛活力。这种强力意志的扩张感,形成了思接汉唐的艺术“气象”。
  《地域文化与艺术生成》实现了文本和影像的综通性对话研究。贾平凹与张艺谋的创作,虽分属不同艺术门类、表象系统,然而无论镜头、画面,还是文字,都归于叙事二字——这是时间性艺术的化约与共通。从本质上看,论述地域文化对于创作的先验力量、奠基分析,也意味着对艺术中时间、空间观念的重思,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