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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10月28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
《长安》(连载65)
○ 阿 莹
  让我一个人提前回国,可咋向长安人交代啊?忽小月越想越恼,坐上大巴赶到莫斯科,去找大使馆询问为什么。这里,她以前来取过杂七杂八的文件信函,都是匆匆办好匆匆走人,这次才发现大使馆居然那么大,沿着高耸的围墙走了好久才找到大门,可持枪警卫伸手挡住,没有证件绝不准进去,好说歹说出来一个文绉绉的小伙子,就站在路边的白桦树下问了事由。她像找到了救星把焦急和委屈都堆积到了脸上,努力做出极其诚恳的样儿,想让人家相信她绝对没做过出轨的事情。可那文绉绉终于听明白她的申诉,说:你的问题有主管参赞负责,他回国休养去了,你可以先回国去,等以后查清了再通知你回来。忽小月当然不满意,回国了还能回来吗?可人家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答复了。
  忽小月走的那天,实习生们都站在楼下送行,楼道里窗台下都站着人,大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着前边人蹩脚的祝愿,再把家信递到她手上让捎回去,一会儿工夫手上的信笺就握不住了,唯有那个阴损的“护花使者”大概心虚没来,说是去莫斯科取包裹了。焦克己在小楼外握住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嗫嗫嚅嚅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莫师傅显然不理解忽小月为什么要提前回国,他穿着笔挺的花格西服,系着猩红领带,匆匆赶到实习楼下,送给她一摞过生日的照片。呵呵,照片上的小翻译歪着脑袋张着双臂,摆出了一个动人的舞姿,那些潇洒的水兵们簇拥着她,眼睛鼻子嘴巴都咧着甜蜜,多么幸福的时刻啊!老莫告诉她这是水兵们回到海军基地洗好寄来的,说着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两行老泪落到小翻译刘海上……她忽然想起什么,弯腰从包里掏出那只花瓶还给老莫说:这个不拿了,海关恐怕过不去……
  三十
  坐在回国的列车上茫然眺望,尽管宁静的贝加尔湖依旧烟波浩渺,尽管广阔的湿地依旧风吹草低,但忽小月已没有来时的激动了。她跟车厢同路人七天七夜几乎没说一句话,她后悔没在莫斯科登上返程火车前,再跑到大使馆问问那位参赞什么时候回来,或者问清楚他在哪个地方休养,回国后可以找他当面递交申诉。但是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想什么事情坚持不到三分钟,就会跳到另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上,以致越想越恼越想越气,恨不能跳下车,在草地上狂奔起来。
  而且她没想到,列车在深夜抵达北京站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接站,在清晨抵达西安站时也没见到一张熟脸,熙熙攘攘的人流快走净了,她把两只笨重的皮箱用毛巾绑住背到肩上,身前一个,身后一个,像个赶集的农妇步出了出站口。找到一个饭摊,要了一碗糊辣汤,掰了一块干馒头,一口一口嚼碎吃了,然后在街上茫然地背着行李转起来,实在转得走不动了,才租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很快便望见了她依然熟悉的长安厂大门。
  工厂已快到下班时间了,巍峨的大门静悄悄地耸立在面前,可那个魂牵梦绕的兵工厂好像变得陌生起来,刚一会儿,大铁门吱啦一声开了,人们说着笑着走过她身边,却没人注意到她的窘迫。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让三轮车拐向通向街坊的小路。这条路铺着一层核桃大的碎石子,车夫一路上嘟嘟囔囔从没见过这么颠簸的路,直到她听烦了答应增加五分钱才不再吭声了。
  可她费力地把皮箱拎到宿舍门外,却怎么也打不开锁,钥匙几乎快扭断才发现锁芯换了,她顾不上曾经的龃龉,敲开房门问马大哥怎么回事。邻居竟然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但房间已换成架子床,她的被褥已被卷堆在架子床上铺,她问怎么回事,她才走了九个月,翻译职务,一人一间,怎么又住进来一个人?马大哥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位姑娘大学毕业,刚刚报到半个月,今天有人要来送箱子,才临时把钥匙给了邻居。这么说宿舍又分来一个人,可凭什么后来人要把先来人的被褥扔到上铺?还要换了钥匙?这人必是缺少教养,她气得只好让邻居帮忙把自己床褥铺开,把皮箱拎到架子床上,心里已然充满了难言的惆怅。
  她感觉肚子咕咕叫了,从不知被翻过多少遍的抽屉犄角翻出两张饭票,又从皮箱里掏出铝皮饭盒。是啊,她记得自己每次去食堂排队打饭都是一道风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喜欢跟她打招呼,好多人会在背后瞅着她的脖梗辫梢发呆,她为此不愿在食堂吃饭,喜欢打好饭菜端到办公室慢慢进餐,工友们会一直目送她走出饭堂。可是今天,似曾相识的抬眼瞅瞅她,嘴角一撇昂头过去了,陌生的瞅她像见了怪物倒吸口气,走过几步又回头朝她张望,那眼神比翻译工艺复杂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