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压根看不懂内容,只知道是“关于改进工艺的建议”,这家伙真是奇怪透了,啥时候了还在操心工艺,该不是脑子进水了吧?而且,把建议交给一个检验女工,又咋能救他命呢?她清楚忽小月也在怀疑连福托付的必要,人家为让人阅读方便,还把密信誊抄了一遍,一片烟盒居然抄了整整三页信笺。
呵呵,连福想改进的工序就在黑妞儿所在的表面处理车间。
那些黄亮亮的弹壳曾经又黑又脏,为了便于捕捉弹壳上的瑕疵,在厂房门口用炮弹箱围了个场子,二十多个工人手持砂纸,上下打磨,粉末飞扬,上班口罩是白的,下班就黑成一坨了。但那些炮弹壳经过收拾,一个个变得光洁照人,也把那些疵病暴露出来。千万别看那些疵病只露出米粒大小,弄不好就会从中炸开炮毁人亡。所以一个个检验工手提小灯泡,有的检验外观,有的检验内壁,有的检测底孔,一旦发现疵病就会拎出来搁到身后,生怕漏掉成为千古罪人。
为此,连福建议把这道工序改成酸洗,用硫酸把污渍烧蚀了,有问题的地方会看得更清楚,表面还能生成一层硫化铜保护膜,这的确是个绝妙的建议。
可这又怎能拯救连福的命运呢?黑妞儿没想明白,刚才小翻译把她拉到工房外,告诉她连福被关进地下室了,然后把信笺压到她手上。黑妞儿心里纳闷,这连福咋会是反革命呢?小伙子心眼多善啊,要不是他指引,俺怕都找不到那个冤家,要不是他招俺进长安,俺怕是还在黑家庄种高粱呢。只是,这人咋说只有我能救他呢?我哪有这个本事呀?到底想让俺干啥?你说清楚!
他说你一看就明白。
俺明白啥?俺不明白呀!
那……你应人事小,误人事大。
等到忽小月迟迟疑疑走了,黑妞儿把裤兜的信笺使劲捏捏,又懵懵懂懂回到检验台,掀起一只弹壳来回检索,心里一直寻思那个连福啥意思呀,怎么只有她能帮上忙呢?那忽小月是厂长的亲妹妹还帮不上忙吗?想着想着,她突然盯着弹壳底孔扑哧一声笑了,这个连福也太鬼精了,他是想让她去找忽大年求情吧?好歹有过洞房花烛夜的经历,堂堂厂长肯定忧心惹出新闻来,见她说情也许会给些面子的?
可是……可是自她进厂以后,两人只在夜校楼下见过两面,全厂大会远远看他坐在主席台上,自己还屡屡暗生豪气,当然这种感觉只能深藏心底了,靳子找她耍横不就是怕她散布出去,带来灭顶之灾吗?呵呵,那鸭舌帽一定想到了这层关系托上门的。唉,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何况求救者还是招她进厂的恩人呢?
这是她进厂后第一次走进办公大楼,里面的气氛紧绷绷的,进出的人都像新进门的媳妇,或胳膊夹着图纸,或手拿笔记本,低声下气,步履匆忙,好在门楣上挂有标牌,生产科、技术科、设备科……黑妞儿顺着走廊一间间扫过去,果然在二层一扇玻璃门上看到了“厂长”两个字,她稍稍犹豫一下敲敲门,里边有人应声,门开了。
只见忽大年正坐在木椅上说话,一圈有头脸的人物,一手拿笔,一手拿本。看到黑妞儿推门进来,最先反应的是黄老虎,急站起来想把她推出去,这地方咋能随便进来?而忽大年微微一怔,转而大度地示意她进来坐下。一个身穿蓝大褂的女工竟敢公然闯入厂长办公室,这里边肯定藏有蹊跷。黄老虎最先反应过来,知趣地带头退出去了,其他人也就相跟着走了。
黑妞儿的突然造访当然有些尴尬,但忽大年没有显露半点惊慌,转身倒了一杯水端过来,又拉过一把木椅坐到对面问:你今天咋有空了?黑妞儿恍惚忘了使命,连忙掏出那封信笺:你们凭啥抓人家连福,多好的一个人。忽大年蹙起眉头:谁叫你来的?我实话告诉你,这个人很危险,可以说双手间接沾满了八路军的鲜血。黑妞儿听了也觉可怕,问:啥叫间接沾满鲜血?忽大年解释说:鬼子攻打八路军的迫击炮,就是采用了他的技术生产的。黑妞儿挠挠头发,说:照你这么说,鬼子从咱村抢走了粮食,咱村人就间接沾满鲜血了?忽大年忍不住嘿嘿笑了,说:反正这个人邪,你还是离远点。
黑妞儿心想,你让俺离远点?那你妹妹整天跟他黏糊咋说呢?但话到嘴边她顿住又说:你呀,发发善心,给人家一条生路,别把事做绝了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