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的李叔同虽然在沪上只驻留半年多时间,但在新文化启蒙的实践上却做了大量的工作。先是在杨白民的城东女学任教职,宣扬妇女解放,推动艺术教育;旋又加入柳亚子等人发起的南社,置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太平洋报》主事编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发起“文美会”,办《文美》杂志,创“国学商兑会”,风华正茂,引领文艺潮流。其时,李叔同与黄宾虹彼此多有交谊互动。
同为南社社友
1912年2月11日,南社社员们联合《克复学报》社、淮安学团,假西门外江苏教育总会,为周实丹、阮梦桃两位烈士召开追悼会,柳亚子在会上作慷慨祭词《祭周、阮二烈士文》,时任《神州日报》笔政的黄宾虹作为曾出席1909年11月13日首次雅集的17位南社元老之一也参加了此次会议,与高旭、宁太一等在会上相继演说,声讨凶手。
李叔同在朱少屏的引荐下一起参加了此次活动,被现场强烈的忧国忧民气氛和社友们天下兴亡的责任感、文化上的觉悟、思想上的觉醒所深深感染,就在这一天,李叔同加入了南社,与黄宾虹成为志同道合的社友。3月13日南社在愚园举行第六次雅集,内容包括茶会、民权照相馆合影、杏花楼聚餐等。李叔同携留日时的同窗好友曾孝谷一起参加了此次40人的雅集,而黄宾虹亦参加了此次雅集,同人相聚,言谈甚欢,现场气氛热烈,一如柳亚子所言“今日为南社雅集之期,狂客骚人,联镳并至”,李叔同与黄宾虹诸社友齐聚一堂论国事、叙友谊,重整骚坛旗鼓。1912年7月23日,李叔同曾在《太平洋报》“文艺批评”栏目中撰文推荐《宾虹印谱》。
李叔同在《太平洋报》上宣传《宾虹印谱》 文美又成同志
3月,李叔同参考自己在日本留学时加入的书画团体“淡白会”之形式,与柳亚子、朱少屏、叶楚伧、曾孝谷等共同发起成立“文美会”,并创办《文美》杂志,以文学、美术之器,唤醒民众,启蒙民智;文美会址设在李叔同所在的《太平洋报》社,黄宾虹闻声入会响应,与李叔同又成同志。
1912年李叔同主编《文美》杂志 5月14日,李叔同假三马路大新街天兴酒楼设宴文酒,主持文美会第一次雅集,柳亚子、黄宾虹、曾延年、叶楚伧、朱少屏、李瑞清、陈师曾、吴昌硕等二十多人参加,并设一单间特别陈列各会员作品以交流互换。李梅庵、吴昌硕当场挥毫;蒋卓如、朽道人、范彦珠、诸贞长、费公直、柳亚子、余天遂、严诗盦、黄宾虹、叶楚伧、夏笑盦、李叔同、曾存吴等13人出交换作品;李梅庵、朽道人、李叔同、曾存吴、沈筱庄等出出卖作品20余件。参考品另陈列一室,有曾存吴所藏日本文部省美术展览会之选品及日本西洋画家之画集多种,朱少屏所藏古画多种。李叔同和黄宾虹在雅集上都提供了各自创作的作品用于会友间交换,并当场由李叔同用拈阄的方法决定互换之作品。交换时,因黄宾虹久慕陈师曾名,而恰巧换得朽道人所画古梅一幅,甚是得意;范彦珠出手之诗扇,李叔同赏之爱不释手,而抽签结果,此扇竟为李叔同所得;而曾孝谷则抽得李叔同以篆法书莎士比亚英文诗,别具一格,各得所好,皆大欢喜。《太平洋报》之《文艺消息》栏目在5月16日、17日、18日连篇刊登李叔同撰写的《文美会第一回开会之盛况》。从《速开第一回月会之理由》《地点之意外适宜》《陈列品之种种可观》《杂志之特色》《交换书画品之愉快》五方面作详细报道(编者按:此处略,详见原文)
二十多年后的1935年,黄宾虹在他的《俞剑华画展志感》一文中也曾回忆过往旧事:“先是师曾寓沪上,偕清道人、弘一法师(原注:即李叔同)立文美会,约余入座,赠自写墨梅一枝,叔同出篆刻,清道人作分书,昕夕晤谈,颇极一时之乐。”
文美会期间,李叔同还编有会刊《文美》杂志,但仅出一期,内容分文、诗、词、画、印五大类,系会员所作书画及印章拓本,皆为手稿,极为精美,开会时会员彼此传观;叙言系姚锡钧所作,李叔同以洋画笔墨写优美之意创作的画作《盼》、《李庐印谱序》和黄宾虹的古玺印铭、曾存吴的《与某记者论西洋书画》、余天遂的《遂庐笔记》、柳亚子的《血泪碑历史》、严诗庵之《文美纪念碑》皆别开生面,独具匠心。
共入国学商兑会
1912年5月23日,南社社员李叔同、柳亚子、高燮、高旭、姚石子、叶楚伧、胡朴安、蔡守、余天遂、姚锡钧、林百举、陈范、周伟及非社员文雪吟等人以“扶持国故,交换旧闻为宗旨”,共同发起组织国学商兑会;同日,李叔同在《太平洋报》“文艺集”刊发高燮的《国学商兑会小启》;5月23日至27日,李叔同又在《太平洋报》“文艺消息”栏目连载《国学商兑会章程》;6月30日,国学商兑会在金山张堰召开成立大会,文美会随即并入其中,李叔同与黄宾虹遂又成会友。
贞社又成艺友
受李叔同发起文美会的启发和影响,黄宾虹与宣哲等亦发起成立了金石书画社团——贞社,黄宾虹出任社长。从1912年4月27日《神州日报》所刊《贞社征集同人小启》及28日刊出的《贞社简章》可知,贞社社址当时设在上海宁波路江西路转角处四明银行二楼,活动地址在哈同花园等处。社名取“抱守坚固,行久远名”之义,贞社的宗旨是保存国粹,发明艺术,启人爱国之心,陈列古物、展览交流。研究范围包括书画卷册、诗文题跋、金石谱集、收藏著录、古籍版本、古铜玉器、古今(民间)工艺及欧亚翻译有关考古之作。其实,在《神州日报》发布贞社消息的5天前,李叔同已经在1912年4月22日、23日的《太平洋报》上率先撰文报道贞社发起之消息:“南社社友歙县黄朴存君,金石大家也。近与同志数人在海上发起贞社。所撰小启已采入本报文艺集中,兹录其简章如下。”告示同人。
1912年6月26日贞社举行第一次雅集,冯超然、费剑石、陈绥伯、汪乐川、日本人正木小三郎等作为来宾参加了这次聚会。贞社成员有:宣哲(古愚)、庞泽銮(芝阁)、张云门、邹安(景叔)、王仁俊、赵叔孺、程云岑、毛子坚、江晓楼、管坪孙、黄少牧、王恕安、潘老兰、龙伯纯、郭闻庭、陶小柳、王捍郑、方宝荃、雷润民、李晓墩等。4月29日贞社又在广州设立支部,成员有蔡守、邓尔雅、黄节、陈树人、王秋湄、李尹桑、谢抱香、铁禅、马梦奇、汪玉泉等,5月14日的《广州日报》刊发了此则消息。后因资金匮乏、黄宾虹生活不安定等,至1922年6月,贞社停止活动,前后历时10年。
以往人们只知道黄宾虹曾参与了李叔同主持的文美会活动,而李叔同是否也参加了黄宾虹组织的贞社,始终无史料支撑,而未为人知。2015年3月,笔者在与沪上黄宾虹研究学者、《黄宾虹年谱》编著者王中秀先生交流时,获得新资料种种。王中秀先生在整理黄宾虹手稿时,新发现当年李叔同介绍黄宾虹见陈师曾之子所写的便条;还有黄宾虹致李尹桑的信函,信中提到黄宾虹去杭州时,言及当时在浙一师任教职的李叔同集合同志研究金石篆刻等事,如“杭州师范学堂学生能篆刻者有五十余人,以李子息霜为之提倡”。
王中秀先生还告知笔者,黄宾虹1912年成立“贞社”后曾自订“贞社题名”册,将社员姓名和联系住址一一记录在案。后来黄宾虹将此贞社社友题名册赠予了他的学生黄居素,黄居素又将其传至女婿香港著名收藏家钱学文。此贞社题名册,系黄宾虹自订手书名册,封面是黄宾虹楷书自题“贞社题名”四字,右下钤“愿作贞松千岁古”长方白文篆字印。第一页上写明起始记录时间是“阳历六月二十六日”,也就是1912年6月26日贞社第一次雅集的时间。首页罗列“姓氏”“住址”“收藏品”三栏,分别记录着“程云岑、宣古愚、毛子坚、江晓楼、冯超然、费剑石、陈绥伯、汪乐川、管坪孙、庞芝阁、邹适庐、黄少牧、王怒安、潘老兰”等14人的信息,从题名册所记前后八十多位社友姓名住址之明显不同的字迹来看,此名册应非一次写就,而是数次累加补充而成,应有一定的时间跨度,至于具体终于何时,因不见有叙,故无法确定。而在此贞社题名册上就记录有社友李叔同的姓名、住址等信息。李叔同的信息出现在该题名册众社友名录的倒数第15位,并记录了李叔同当时在上海的住址:“华兴坊一弄底海盐张寓李叔同”。因名册第一页费剑石一条中只录其名,而未署明其住址,故黄宾虹在此页的李叔同旁又重新加注了一条“杭州甲种工业学校费剑石”。而从李叔同和费剑石这两条紧挨着的名录字迹可以看出,黄宾虹记录李叔同、费剑石两人信息的时间应在同一时。而从费剑石信息中所记录的“杭州甲种工业学校”,可以推断出此记录的相关时间。
1913年李叔同加入西泠印社时所作小传《哀公传》 查阅史料,知杭州甲种工业学校的前身是浙江官立中等工业学堂。清宣统二年(1910年)十一月,刚从日本东京藏前大学学习染织回国不久的德清人许缄甫筹办浙江中等工业学堂,面向社会广招青年学子,校址设在杭州报国寺铜元局旧址。1911年学校正式开学,许缄甫出任校长,学校开设机械、染织二科,附设艺徒班,是杭州有史以来第一所技术职业学校;1912年,学校改称浙江公立中等工业学校;1913年又更名为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也就是说,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校名的出现,始于1913年。所以,可以确定黄宾虹此名录中李叔同、费剑石住址的记录时间不是贞社成立时的1912年6月所记,而应该是在1913年或1913年后记录。也就是说,李叔同成为贞社社员的时间应该是在1914年前后。黄宾虹自订“贞社题名”册手稿,成为李叔同加入贞社,与黄宾虹同为社友之实证,填补以往史料之空白。
西泠再成社友
1912年秋,李叔同应浙江两级师范学校经亨颐校长的邀请赴杭州出任该校之音乐、美术教席;1913年,西泠印社举行建社十周年纪念大会,修《西泠印社成立启》,立《西泠印社社约》,纠集同人,发展会员,一时精英云集,李叔同亦加入其中,并撰《哀公传》述其事,与1909年加入印社的黄宾虹再成同道社友。黄宾虹与李叔同彼此欣赏,惺惺相惜的友谊,直到李叔同转身成为弘一大师后仍念念不忘。李叔同出家后,其最亲近的学生刘质平发心护法供养,故弘一大师常将自己的书法作品相赠以谢,曾云“我自入山以来,承你供养,从不间断,我知你教书以来,没有积蓄,这批字件,将来信佛居士中,必有有缘人出资收藏,你亦可将此款作养老及子女留学费用”,并不失自豪地对刘质平说“艺术家作品,大都死后始为人重视,中外一律。上海黄宾虹居士或赏识余之字体也”,可见李叔同一直视黄宾虹为识己之知音。而弘一大师圆寂后,黄宾虹还曾分别应夏丏尊、傅雷之请,二度绘就弘一大师图,这在傅雷1943年11月29日致黄宾虹的信函中有记述:“又夏丏尊君嘱代求绘已故弘一法师‘晚晴山房图’,以二尺长度为最宜。闻弘一法师亦为先生旧盟友,谅必乐为纪念也。夏君云,前吾公曾为绘过一图,嫌篇幅略小,故敢再求一帧,存放纪念弘一法师之公共场所,彼另有纪念弘一之刊物邮奉,作为参考,或吾公阅后可有诗篇附在图上云云。”然未知此图如今尚存否?
(作者系平湖李叔同纪念馆原馆长。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李叔同弘一大师资料室”)
刘质平回忆手稿云,弘一大师曾言:上海黄宾虹居士或赏识余之字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