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队部所在村要放映一场电影,前后村里的孩子们都忍不住心里发痒。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对偏远农村孩子来说,再没有比看一场电影更盛大的事了。
正在地里为猪找寻饲草的我们会更卖力,“快快挦,早点回去,咱们去看电影。”孩子们一边在玉米地找寻一边相告,满地里都是笑声。电影有《上甘岭》《地道战》《平原作战》《小兵张嘎》,我最爱看的还是《闪闪的红星》。每部电影都已看过四五遍,但每次都兴奋。
大队部所在的村子离我们村有二里多远。我们吃完晚饭,就会喊着叫着三五成群地去。电影在学校院子里放映,白色幕布的四角用绳子绑在杨树上。破嗓子似的风一刮,树就摆动,幕布也一起晃动、起伏,投射到幕布的图像就会模糊。
有一次,帮家里干完活去得有些迟,幕布正面的位置坐满了人,我们一群小孩就在幕布后面看。画面全反了,也模糊不清。好在这部影片看过几遍了,每个细节心里都清楚。我就倚在土墙上闭着眼睛,脑子里过电影。想着想着便睡着了。睡得正甜,突然听到人喊。眼一睁开,天呀,看电影的人全走完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就向校门口跑去。
村里人已远远离去。夜幕沉沉地铺在大地上。山路两旁的蒿草在夜风中沙啦啦地骚动,远处的树木和沟岔黑魆魆的,越发狰狞。我像一只惊恐的兔子,头发根根倒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在追,就越走越快,继而狂奔起来。跃下长满野草的沟道,也来不及脱鞋,就扑扑通通蹚过溪流,穿过山梁上那长长的玉米地,一下子扑进山窝窝里的小村。等跑进院门,才敢松一口气,全身衣服也早已湿得精透。等下一次再放电影,还是禁不住去看,只是格外小心而已。
后来,公社(现在的镇或乡)文化院每晚都开始放电影,但要买门票,每张1角。父亲是生产队里有名的好劳力,每天工分1分五厘。想看一场电影,是父亲将近7天的劳作,这显然是一种奢侈。我们一群孩子便蹲在墙外听电影。遇到熟悉的影片,眼前就不断涌现精彩的画面:英雄王成双手紧握爆破筒,喊着“向我开炮”,然后,拉响引信,跳入敌群。随着那一声巨响,我们也热血沸腾、双眼冒火。碰到陌生影片,便根据声音想象,好像自己也是影片中的人了。
有一天,小伙伴笑眯眯地说有个好消息告诉我。原来他发现文化院的东南角有人盖了间简易房子。“咱们晚上可以爬到房顶上偷偷看电影。”他两眼放光。我俩便悄悄去观察地形,房子不高,是用来开办小卖部的,墙边有人上下留下的痕迹。我们俩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暗暗高兴。等天完全黑透、电影已经开始、四周无人时,我俩开始行动。他个子高,靠墙蹲下,我双脚踩着他的肩膀爬上了墙头。又回过身来,双手拉他上来。屋顶上已有三四个人在看,放映的是《平原作战》。双枪李向阳带领侦察队要穿越封锁线,匍匐到铁丝网前,小心翼翼剪断,一个接一个穿越。就剩最后一个战士了,不小心撞了铁丝,警报声马上响起,探照灯光立即照了过来,接着一梭子子弹打了过来,敌人也一下子拥出了炮楼。我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耳边传来怒吼声:“你们这些碎仔,把我的房顶都踩坏了!”大家一下子起身,前面几个纷纷跳了下去。我俩最后,跳下去还没站稳,头上就挨了几拳。我眼冒金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滚,下次再来,打断你们的腿!”我俩便一拐一瘸地离开,黑黑的夜幕下,弯弯的山路上,两个少年相互搀扶着回家。
最美气的看电影是舒舒服服坐在土炕上看。有一次,大队部放电影,放映员就住在大队部。有位同学的父亲是民兵连长,就让我们去。看完露天电影,人都散去了,我们就到窑洞里去。放映员把放映机架在炕上,以墙面为幕布。炕离墙不远,图像就不大,但更清晰。小小的人儿在墙上动,别有一番情趣。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随着科技进步、手机的普及,文字、音频、视频等各类信息铺天盖地,想看什么就有什么,但当年那种对电影的炽热和挚爱再也没有了,看电影的乐趣也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