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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10日
活力与激情
○ 以葇


明羽 《待雨听秋》 纸本水墨 144cm×367cm 2020年

明羽 《浑出烟霞》 纸本水墨 144cm×367cm 2020年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 《诗·大序》
  作画,尤其写意大画,与此可通。
  我曾数次现场观摩明羽先生作大画,先生凝视画纸良久,一言不发,猛吸两口烟后,提笔纵步向前,纵横涂抹,不看画纸,兴起时甚至呼喊大叫。俄顷,退后观之,若取得三两奇势,蔼然颔首,谓之成矣!虽纸上寥寥数笔墨痕,我想他心中定然已花木葱茏。
  康德以“主观无目的的合目的性”为美,或也可以解释明羽先生艺术的相关行为的合理性。他常说:好画天成一半,我成一半!
  不惑之后岁,是画者之青年。成熟之技法,充沛之精力,具足撑起创作大画的条件。首开大画,先生还是想先致敬传统。明羽先生早年先习书法,画则以花鸟画入门。对作为传统典型的梅、兰、竹、菊必深谙于心。“梅兰竹菊都会画,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是先生常说的一句谚语。所谓“走遍天下”,不是指“走江湖”,而是说经历了这样一个基本功的研习过程,任何一个绘画的题材都可以驾驭了。
  起首画梅。巨石之后,虬枝劲发,穿插纵横,掩映缤纷。
  复画雨竹。绿雨湿重,风倾劲节,如铁之铸,如壁之影。
  再次幽兰。涧谷清幽,习习而舞,顾盼流转,芬然不语。
  序接丛菊。未经霜染,已出傲枝,花团势浑,老笔披芬!
  一路画着,松树、紫藤、牡丹、荷花、残荷、芭蕉等,形成了十张系列。皆笔笔写出,勾勒分明,以此致敬传统。心中回荡起明羽先生所言:中国画唯勾勒而已。
  在最后一张《蕉雨竹风》画完后,先生说这是对故乡的回忆,并写下了动情的诗歌:

  故乡的记忆
  生长出蕉和竹
  她的风
  她的雨
  我的童年

  磨平青瓦
  用铁刀刻上篆书
  蕉竹斋
  无师自通
  赤心接古

  我九岁的那一年
  在泥墙下
  窗外无论风雨
  都是彩色的

  今天的彩色呢?
  也许
  只剩下画笔

  大写意绘画从徐渭、八大到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黄宾虹,莫不是继往开来。我们观看这十张系列作品,会发现先生其实并不想致敬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可由于这十张大画需要一气呵成的强大控制力,也因个性使然,整体气象上可能和吴昌硕较为贴近。所谓“如椽大笔”,只有像他那样的大笔头,才能撑得起这十张写意大画。大字书法的功力,可见一斑。可画物观心,莫不是于千万笔中,找到自己。
  细看这十张,绝大部分是可以“走”进去的。我们常说山水卧游,花鸟却走平面路线较多,“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这样的聚焦选择,自然会走向平面。可先生的十张大画,常常给人一种想象,仿佛可以进入,那竹子、紫藤,都有一种身临其生长环境的代入感。
  可它又绝不是对实景写生,写生仅是创作的一种必要积累。写生分两种,一种是拿笔写生,另一种是走到自然中去,用心去写生。如那残荷,当然是先写后创,但在创作的过程中,先生几乎从来不参考写生本。也许对于工笔绘画而言,写生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参考内容,但作为大写意绘画来说,或者对于先生来说,写生就是在写的过程中,寻找触发自己表达的欲望,同时从写生的过程中梳理一种“理趣”。
  2020年以“秋蕊香”为题的齐黄合展,业界议论颇多。先生也曾与友人数次观展,同在黄老的梅花图前潸然盈眶。其实细看深思,你就会发现黄老的绘画更多地是在表达一种哲学,也就是“理趣”,他是把思想具象成一张张作品。你在它们面前观看,彷佛开始了一场太极推手,气韵往来,生动不已。而齐老所表达的还是偏于“情趣”(当然,齐白石的绘画能力是很强的,绘画语言也非常丰富),是感情投入以后所产生的趣味,或者说让人感觉到的一种幽默,哈哈,我们开心一笑,所以是他美好的趣味动了我们的情。但是恐怕更高级的,是让你感受到一种虚实、强弱、开合、零整等阴阳转换而变化出的万千气象,是中国美学或者中国哲学里面的辩证思想,那种辩证最后能够合于统一的平衡之美。画者制造矛盾又消解矛盾,最终统一于笔法。这,极具高级感,三言两语恐怕不能全之,可这就是绘画的理趣。所以回过来说,先生的写生是着重从中去整理“理”,然后把它的趣味表达出来。如先生所言:“理趣总高于情趣,理趣对应真理,而情趣对应情性,情性可惜可憎,真理必须探求。”
  比如牡丹,这张的处理稍显不同,但本体语言还是比较传统的,只不过是在石头的块面装饰处理上略显独特,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画完牡丹之后,先生发觉它的丰富足够了,如果再以传统的方式去表达石头,画面会花乱,所以就以更简洁概括的方式做了一些表达,画面因此得到了对比的平衡。比如说牡丹本身的那种肥厚感觉更为明显了,可它又不像装饰画,因为牡丹本身的写意感觉仍然强烈,只是把石头变为一种衬托。当然,在传统绘画里,石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表达内容。大自然当中,石头和这些花卉的组合是自然界当中的天然美好。曾有人问过:为什么牡丹花要从石头里面发出来?为了解释,先生特地找了野生的牡丹的资料,那些养殖牡丹的人们真就是从石缝里采的牡丹原种,其中有一丛牡丹就长在悬崖上面的石头缝里面,这据说有相当长的生长历史。可我们现在眼睛所见到的牡丹多在平地甚至田野里,它们一旦被广泛地种植,就失去了野性。先生的这十张绘画,一直在表现这种缺失的野性。
  究其原因,大概是先生向来好自然之趣,而鄙薄人工造作。如近来写生的荒草,为什么是荒草而非其他?这与先生所推崇的宾翁朴素的“民学”思想有关,这些荒草恰能代表一种自然而发的生命的力量,它是未经人工改造的,正是这些,给我们带来了清新的山野之风,也更能够寄托文人内心对自然的想法,这是其一。其二是这些石头在画面的构成中充当了大重量的留白角色,用之形象地表达能对画面空间起到一种独特的处理效果。
  整整十张作品,耗时近两个月,每一张绘画时间的总和大约在十几个小时以上,当然不是持续的,因为画这样的大画,每一天集中精力的工作时间只能是三四个小时,有的时候还要坐下来面对画作细细地思考,是再多加一点,还是忍住不加?这些都是要反反复复去思辨的。要是有的时候偶然画坏了一两笔,如何去补救?当然这种被称为“失笔”而非败笔的情况,有时候反而使画面有更出奇生动的可能。吴昌硕常说“画无失笔不成佳作”,如果过于严谨地一笔一笔去计算出来,可能不会出毛病,但致命的是趣味感会丧失,或者气不够通畅。所以绘画既耗时又耗力耗气,每日画完停笔后,先生有时会莫名地疲惫,因为画大,也因为站立作画,并饱有激情,需要有绝对旺盛的精力。
  画者气质有别,取向各异。我曾与先生讨论,世人多求面貌而流于花样,不知风格与人格同,不是做成,是化成。先生之画,是知理趣而后生,呈现一种内在生命精神的真实,大看气势,小观笔韵,笔墨至而超以象外,返归于本,如是,艺术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