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1版
发布日期:2023年06月05日
一个人的玉华宫
○ 吕志军
  已到收工,繁华隐去,静夜降临。我来这里,恰逢其时。
  车子缓缓进去,窗外是大片的花草。与其他宫苑的奢华不同,这里亭阁甚少,回廊无几。草木居多,葱葱郁郁,因而那一方花成了点缀。两山夹峙之下,红黄相嵌的花儿被山体巨大的绿色压制,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在农家小院一宿酣睡。醒来,已是雨水淅沥。梨树上挂满了青果,不多的叶子下,繁若天星。在床上,望窗外,那棵梨树在窗棂框架里,宛如一幅山水画。
  路上,一地雨声。宽阔的路面被雨打的小水花遮盖,泛着茫茫的白光。雨的生命只有一次,她说。也许她是对的。雨滴落下来,汇成细流,流入渠沟,很快就没有了踪迹。你再见到的,已不是这雨。你、我和它,都无法改变。
  这就像我来的玉华宫,再也不是唐王所在的宫阙,再也不是玄奘译经的佛家境地。
  玉华宫,原名“仁智宫”。唐太宗时在原仁智宫的基础上继续扩建,于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完成。玉华宫从兴建到衰败,经历了仁智宫、玉华宫、玉华寺三个阶段。
  玉华景区千顷松涛,植被保存完好,生物种类繁多,具有较高的观赏和科研价值。深秋,凉爽宜人、红叶似火;隆冬,玉树梨花。景区平均气温比西安低10益~12益,素有“夏有寒泉地无大暑”之美称,是避暑、度假、疗养的好去处。
  玉华宫建成后,唐太宗对它的环境和建筑艺术十分满意,亲自撰《玉华宫铭》予以赞赏。李治的《奉和玉华宫铭》赞曰:“顺请铜山,镌芳金谷,道光轩驾,声流姬迹,引此崇崖,介通帝宅。峻体铜柱,祥韬金碧,饮渭南通,呜泣西格,炎生肇授,彤暑初融”“丹溪缭绕,漩树玲珑,径分余云,岭界斜虹”“云飞御鹤”,足见当时万山丛中的玉华宫的典雅、壮丽。
  然而玉华宫也就兴盛了几十年,一个自然人的寿命罢了。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算过一笔账,一个人完成了生理意义和社会意义上的传宗接代,留给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能吃能干、能跑能跳不会超过十年。之后,英雄也到迟暮。再尊贵的皇权,再崇高的人生,生命终止,一切烟消云散。
  皇帝的人生也许很精彩,也许连常人亦不如。
  这个离宫似乎也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六月,唐太宗在正殿玉华殿召见高僧玄奘,对其献身中印文化与治学精神予以表彰。唐高宗崇信佛教。他即位后,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改玉华宫为寺,作为向北部边疆传播佛教的中心。显庆四年“京城人众竞来礼谒,玄奘乃奏请逐静翻译,赦乃移于宜君山故玉华宫”。随着玄奘僧徒的到来,玉华寺成为佛教圣地。
  看,皇帝和他的宫殿,最终还是要人为地给自己找个依托。佛教是他们最喜欢的精神放逐和救赎。
  在佛家,字数最少的一本经就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简称《心经》。《心经》共260字,包括了佛教的核心内容。《心经》讲心,其中还讲了一个“空”字。这一个“空”字,扫除了凡情圣解;也讲了一个“无”字,这一个“无”字,显示了佛教的不二法门。《心经》开宗明义地告诉我们:“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很多皇帝、高官,把自己托付给空无,就是因为人生苦厄。他们的苦厄,会比常人少吗?
  有一个男人,每天开车回家。他在把车泊进车位后,并不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他知道,在上车前,是单位的纷繁复杂;一下车,是家里的悲欢离合。只有在这车里,才属于自己,可以有自己的片刻休闲和欢愉。可以一事不想,可以天马行空,身体和思想,在这里充分放松。
  我是完美主义者,因而也是悲观主义者。哪里有完美的世界,世界在挣扎着往前走,人在凑合着过生活。这时就想,如果做个小女人多好,可以不用管家,不用操心人来人往。男人在世上,很多时候是打碎牙和血吞,肿了脸装胖子,哪来那么多风流潇洒。人在江湖飘,时时可能挨刀,有时是明枪,有时是暗箭。期望“躲进小楼成一统”,可是又怎么可能。但又不能不挺着,为自己的尊严,为家人、亲戚、朋友的和谐而努力。人就是这么的卑微,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我们一直追寻人生的意义,但又有谁找到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空和无的境界,也无非是麻醉了自己一会儿,让人有在将就中度过苦厄的勇气和喘息而已。皇帝和佳丽们,在玉华宫将息过后,该虐心,还得虐心,该宫斗,还得宫斗,免不了继续复杂的人生。
  不觉已到山顶。目力所及,雨锁南山,烟笼四野。多少楼台,殁了踪迹。
  皇帝已去,游众也因雨未来。现在这个离宫,就是我一个人的。时大时小的雨,笼罩着车子,叮叮咣咣地敲打车体,像听蔡琴的歌一般,空旷、幽缓,还有一丝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