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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1版
发布日期:2023年05月26日
听知了唱歌
○ 李亚军
  冬日的早晨,小狗哈着白气,在树林的小路边搜寻着。它总是这个样子,出门会用嘴巴鼻子贴着地,闻遍所有走过的角落。忽然间,它紧张地喘着粗气,打着响鼻。我走过去,看到干枯的树叶里,有一只知了的干尸。
  这是一只完整的干尸,与枯叶等一起等着大地的分解。乍一听,会觉得有些残忍,细一想,还是为它感到欣慰。
  小时候的夏天,夜深人静时,常常会听到一声知了的短促尖叫,像流星一样划过。大人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搂一搂。后来才知道,那是蝈蝈在干坏事。大自然永远不会安宁,人们睡着的时候,屋外还在发生很多的事情。叫了一天的蝉在树上打着盹,完全没意识到,蝈蝈已经靠近了它。面对比自己身体庞大许多的知了,它只能采取偷袭的方式。蝈蝈屏着呼吸靠近,耐着性子等待,在确保没有危险的情况下,用带着麻醉剂的大颚,一刀刺向知了的某一柔软处。蝉一声惨叫,马上像入定一样,与蝈蝈一起掉到树下。树下的蝈蝈们闻声扑了上来,把吸管式的喙插入知了的腹中,享受着琼浆玉液般的大餐。被麻醉的知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恶的家伙,动弹不得,只能被吸食成一个空壳。
  比起这种活杀生,蚂蚁的所作所为要人道许多。一只知了从破壳羽化,正式成熟,到在树上欢歌,大约只有一个月的最好时光。它们会早早醒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小喙钻破树皮,吸食着树汁。最好的时光里,其最大的使命就是找到配偶,留下生命的火种。为此,它们会从早到晚鸣叫。等身体里的所有生机耗损完了,知了会在某个角落悄悄留下一具干尸。这时,那些曾经一起在树上为生计而忙的蚂蚁们,会像青藏高原上的秃鹫一样来成全它们。只是小家子气的蚂蚁吃相难看,会把一具干尸肢解,到处留下残渣。到最后,有蚂蚁会把那片没有营养的羽翼扛回去,当作家人的大床。
  死如灯灭。一阵风吹过,就什么都没有了。人其实也是如此。只是人类长了会说话的嘴,常常会编排别人。西方寓言作家就曾说知了贪图享受,只会唱歌,不去劳作,到了秋冬,被逼向蚂蚁讨生活,遭到拒绝后会活活冻死。知了完成交配后,雌知了会把卵用又细又长的产卵器送入地下,让它们发育成蛹。蛹儿们蜷伏在地下,躲避着外面的寒冷,吸食着地下的营养,在等待中慢慢成长。
  春风吹来,大地回暖,阳气慢慢传到地下,蛹儿会苏醒过来。它们还得继续长,大到有足够的气力,能用它们的嫩爪,一点一点挖出洞来。挖不到地面,一个生命就得终止。经过漫长的挣扎,它们终于见到了天日。外面的光好强,洞口的草真绿,忙来忙去的蚂蚁们顾不上看它们,飞来飞去的蝴蝶也不会看它们。即使有好奇的孩子看到了,也不会认出来,这个蠕动的小蛹,会是知了的前生。
  生命的路还很漫长。小蛹们得赶紧爬到附近的某一高处,让太阳晒出隐藏的翅膀。前行的路上有草枝盘结,有沙粒挡道,还有水坑阻隔。匆匆走路的老鼠会踩着它们,出门觅食的母鸡会啄食它们,滚滚的车轮瞬间会把它们碾轧成饼。一路艰辛,损失大半,终于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它们拼着小命往上爬,爬到高处,远离危险,见到阳光,等着破壳重生。
  一切都是命。它们没有舌头来抱怨,也少有闲心去多想。阳光给了它们力量,蛹壳内长出三对有力的长腿,还有急待挥舞的翅膀。树林清静的某个早晨,一滴露水从树梢滴下,给了某只蛹最后的一击。早已蓄势待发的成虫,把全身的力气用在了前面的一对长腿上,用带着锯齿的利爪,割开蝉衣。两个爪子兴奋地左右用力,让晨光照射进来,让空气吹了进来。它好奇地把头伸了出去,四下看了看,然后,六个爪子一起用力,身子扭动配合,在没有人留意的某一刻,实现了最重要的生命飞跃。
  留下黄亮亮的蝉壳,略带青绿的蝉虫继续爬向高处。等它爬到高处时,就真的成熟了。在黑暗中憋屈了太长的时间,见到光明后,蝉儿满肚子的兴奋。感到幸福的它必须大声唱出来,成了树林里漂亮又执着的歌手。老天给了它们特殊的发声器。肌肉连着声带,叫的声音越大,肌肉越能得到锻炼。鸣叫,是知了的成长,也是其生命的本能。
  此生大事已了,完成交配的雄知了无忧无虑地唱着歌。燥热的午后,闷热的黄昏,它们拼命地叫着。不管叫得有没有章法,也不管别人是否喜欢,使劲地唱着自己的生命欢歌,也在为自己唱着生命的挽歌。
  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每一个轮回中,知了的一生绝不只是树上欢愉的这一阵子,但人们往往只记住它美妙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