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倚平,笔名五味子,学者型作家,尤以杂文驰名。第一印象是个正大人,髭须围唇,黑灰混杂。目光甚为锐利,感觉挺鹰派的。
往来多了才发现,身上倒是鸽味偏重。尤其对朋友,诚恳厚道,温润如玉。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由山中北进西安。之前不久,赵倚平由西安南下深圳,也到海边画圈儿去了。不过他是个孝子,经常回西安看望老父亲。于是某次饭局上就认识了,就加微信了。微信游戏流行至今,不过十来年吧?但我们已成无戏不游的好友了。
他既然姓赵,也配姓赵,我便谑称他为赵皇弟。赵家开创有宋一朝,禁止杀士,这让后世的读书人感觉赵家人够哥们。
某天晚上,欹床欲睡时,赵皇弟传来一页读书照:一段文字被画了红线,朱笔旁批了几句。细看是我《种瓜得豆》之一页,内容是婚姻见解,此书出版是二十多年前了。朱批是赞赏的,语气是要求贯彻落实的。当即回信谢恩,强忍得意而假装谦逊。
皇弟说那不是他批示,而是他父亲夜读我书,拍图传儿子参考呢。
一位眼看百岁的老先生爱读我书,是我迄今所知的最年长的读者,于我是一个巨大鞭策。同时也愈加钦佩赵皇弟,真书香门第哈。
赵皇弟有三大爱好,淘书、写书、宴友。走到任一地方,都要逛书店、淘旧书。返回时的白布袋里,总是塞得饱饱的。如果书的作者健在,他或守株待兔,或三顾茅庐,总归要把名签了才欢喜尽兴,俨然修成一笼正果。
签名书日积月累多得很,足以开个图书馆。遭遇疫情宅家烦闷,他便将签名书的周折得来且不乏传奇的过程,涉及众多作家学者及各界名流,遴选而回忆,条分缕析、落纸成篇,居然结集一册《书香手泽暖》(内蒙古教育出版社2023年版)。这是一本让人颇长见识又趣味别样的书,读得我公交车上坐过了五站。行文实事而从容,取舍春秋而保持生动,可谓当代士林侧影,媲美叶浅予人物画。
皇弟出了不少书,若我首选,此书榜首无疑。
皇弟每次回西安,总有一个规定动作:宴友。吆喝朋友大吃大喝,得有三个前提。一是有钱;再是有钱且舍得;三是有声望,能振臂一呼吃货云集——场面如同人大政协两会。
细想比较,长安士林里,也就刘炜评偶尔发起宴聚。其特点是几彪人马相互陌生,围坐一巨大圆桌难免生涩尴尬。刘郎只好边介绍边吟诵兼带歌而舞之以融洽氛围,累得汗额豆滚,也不知图个甚。
赵皇弟更有一大秉性:很较真。较真三观也罢,遇啥较真啥就未必好了,自找麻烦了。五年前拙著《群山绝响》出版后,引起专家读者热评。不出一年,网上评介文字粗计,大约上了百万。其中不少圈友,当时也写了评论私传我,请予推荐发表。这让我为难,一是文章不尽人意,二是我早就远离媒体,无门推荐噢。
又是一个子夜倚床,皇弟传来一款搞笑图,恰好一个微友发来评我文章望推荐。我只刷了一眼,当即转发皇弟,请他看看深圳报纸能发否,等于踢了皮球。次日他推荐了一家,反馈说文章写得不合时宜。我说那就算了。但是第三天,皇弟推荐第二家,那家说可以发,但要删掉三分之一。皇弟不干了,生气撤回,立即改投第三家。我说赶紧作罢,不就一篇读者读后感嘛,又不是李斯《谏秦王逐客书》足以改变天下!皇弟说方老托付的事必须落实。
皇弟就此评我短稿子,与报纸编辑往返交涉。编辑每删一句,他都要辩解,都要据理力争,一再请求编辑手下留情。他将其与编辑往返讨论短信截屏发我,看得我都泼烦了,请他赶紧扔了此事!
不难想象,他最终还是将文章发了出来。虽然被删,但是经了御笔焊接润色,文气也还通达无痕呢。
自此,五个年头过去了,我再没敢给皇弟说啥事了。当今之世,一个诚信较真的朋友,实在凤毛麟角,理当敬重与珍惜啊,不要拿些鸡毛蒜皮的事耗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