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株花的时候,我立刻就喜欢上了它。它就开在黄梅山口,小小一簇,五片叶子三朵花,几乎要被落叶所遮蔽。之所以一眼我就看见它,是因为它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样子,却开出灿烂到不能再灿烂的花朵。
最初,我以为吸引我的仅仅只是它的颜色,它的质朴,它的自然天成,可很快我便明白,更多的是它的不管不顾——它真的就长在路的中央,进山的人很容易便会踩踏到它。
因为对这株花的留恋,我被同伴们甩在了身后。看着他们若隐若现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以前,我一定会有些心慌,而今日,我不急不忙。和同伴们一起攀爬,黄梅山是我们的,我一个人的行走,黄梅山便独独成了我的。
第一次看见如此大片的黄色草甸,像汹涌澎湃的河流般展现在半山腰上,而河岸就是四周团团围住它的茂密树林。我听见风吹在那些干枯的草叶上,发出呼呼的声响,它们足足有半米高的身体摇曳流淌在这春日的温暖中。我不由自主抄近道朝那片黄色的河流奔去。
穿过一片小树林,我赶上了队友,河边的草地上,几头牛,正在悠闲地吃草。
这时,遇见一个牧羊人。留着短发,脸色黧暗,一身的黑衣上满是灰尘,他跟在十几只山羊后面。常年的日晒,看不出他实际的年纪。牧羊人远远地望着我,一言不发,似乎习惯了城里人偶尔在这里的出现。一起登山的一位队友掏出衣袋里的香烟,走上前去递给牧羊人。牧羊人没有犹豫,沉默中接过香烟,又低头凑向点燃的火。两团烟雾在空气中相互交织着慢慢升腾。那一刻,曾认为香烟百害而无一利的我,竟深深体会到了一根香烟里的平等和尊重。
草越来越密,树越来越多,草木们独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我们的到来。
当我看见那些被砍伐后留下的树桩,我感觉到了寒冷。它们就在一座小山坡顶,带着倒春寒的风吹在它们碗口粗细的断茬上,因常年日晒雨淋,它们几乎成了土地的一部分,被茂密的草叶遮蔽住,却隐藏不住那些暴殄天物的罪行。我想象着几十年前,一些人明目张胆地放倒它们,然后抬下山去,仅仅是为了房上多一根梁,屋里多一张床。想至此,我便因这些人的无知而难过,愿此后,这些树桩,能成为警醒人们盲目滥砍滥伐的警示牌,在这片土地上长竖不倒。天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但我相信,云层之上,太阳一定正满怀慈悲地从高处注视着人间,注视着每一个人的一切言行,哪怕百年之后,都不会被它忘记。
站在这里,已可见黄梅山的最高峰,只需顺着山梁往东走约三公里路程,就可彻底征服这座山峰。想至此,一些即将胜利的喜悦充斥了我每一个毛孔,之后,又顺血液传达至我的五脏六腑。我喜不自禁,想象着自己站在巅顶的情景,纵目远眺,一览众山,风从耳边呼呼掠过,小草,树木,大路,野径,村庄,目之所及,皆是美景。我陶醉在这虚幻的美景里,有些飘飘然,随后便骄傲起来,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攀爬至山顶。我开始在心里蔑视剩下的那最后一点点的路程,这让我不由自主就松懈了下来——从灵魂,再到身体。正是午后一点多,平日此刻,是我雷打不动的午休时间,而今天,因为早起赶路,坐车爬山,此时,真有些累了,有些困了,有些饿了,有些渴了。看着大家坐在草地上休息,我也紧跟着坐了下来。我先是拿出水,喝了两口,被润泽的幸福感顷刻便传遍了我的全身;接着,我又从包里掏出吃的,填补自己已不能忍受一点点委屈的肠胃。身下是软如床铺的草甸,吃饱喝足后,我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多地接触到这些柔软。终于,我彻底躺了下来,迷迷糊糊中,我睡了过去。
他们继续前行的脚步声,恍惚中,我是听到的,“咚咚咚”踩在山梁上,像鼓点一般,似乎敲打着我的心脏,可身体的乏困却让我无法张开自己的双眼,朦胧中,我暗暗宽慰自己:再睡十分钟吧,我个高腿长,体力又好,只要我拼命努力,一定会追赶上他们的。
当我醒来,已是两小时之后。我无法说出内心的懊悔,此行,我已彻底失去了登上黄梅山顶的机会——我已经听到了同伴们返回的呼喊声,他们边走边唱,歌声在整个山梁间回荡。可以想象出他们此时内心的舒畅。
我拼命地抬起头来,仰视着近在咫尺的黄梅山。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叩问自己:你离黄梅山顶还有多远的距离?也只有我自己能回答:你离黄梅山顶,只是一个小小的“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