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帖家孝日渐走出颓势欣欣然的时候,书房沟却迎来了又一次劫难,王大保长再次在沟里沟外的乡亲们面前丢尽了人。
这天,他正在自家花园的凉亭里闭目养神,大老鸦贾天行乡长心急火燎奔丧似的跑到了他家园子。
“王保长,王保长,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大老鸦满脸的恐惧和惊悚。
“咋啦,咋啦?”
王大保长“噌”地从太师椅上跃起,看着紧跟大老鸦慌里慌张的乡丁们的狼狈样儿,他一眼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家长里短的事情。
“王大保长,可不得了,咱们书房沟外的碧草滩来了好几百名当兵的,在丈量土地,可不是咱们绳拉脚量的小折腾,看来要把咱们碧草滩上千亩的良田霸占完,他们可是把所有路口都用大卡车给堵了,用长不见尽头的卷尺在拉量着。”
龙尾乡的大乡长看来根本没有见过那种架势,真是吓破了胆。
“贾乡长,你看样子是县保安队的还是宝鸡警备司令部的?都穿的什么衣服?来了几辆车?”
王大保长满嘴的道行中话。
“我的王大保长,来了足足有三四百当兵的,穿的全是咱根本没见过的瓦蓝瓦蓝的咔叽布服,端的全是清一色的冲锋枪,光大卡车就来了十几辆。对了,和前两年宝鸡专员公署来抓你的美国十轮大卡车一样。”
贾乡长刚一说完,就立马觉得说错了话,抬起手就直扇自己的嘴巴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急就说错话了。”
王大保长并没有一丁点儿怪罪贾乡长的意思,在这时刻,忽然间有一种泰山压顶的灾难感。看来,这次事件可不是一般的零敲碎打地强征强买土地,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呀。碧草滩上千亩地中,光他们书房沟就占了七八成,他们王家就占了四百亩,那可是一年两料的水浇地呀,要是这一大块良田保不住,他们王家光收入就要减去一半的,那可是他们王家三代人一亩一亩兑过来的心血。王大保长一想到这里,急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脸一瞬间便憋成了猪肝色。
“姜财儿,姜财儿,集合所有的家丁、保丁,把咱们的那四挺机枪也扛上去,和这帮强盗拼命!”
姜大管家哪见过这架势,他行走江湖大半辈子,哪听说过几百号人清一色的冲锋枪装备。他就不信这个邪,转眼间,他的五十多号人的队伍便整整齐齐地排在王家大门外。
大老鸦贾天行乡长可没有冲在前面,他乡公所三十多号人所有的装备还抵不上王家的武器,怎么能抵挡那正儿八经的队伍?再怎么样,那地是你王茂德的心头肉,你不冲到前面,叫我去给你挡枪子吗?大老鸦给乡丁队长郑瞎瞎一番耳语后,郑队长带着他的一半人借口乡公所空虚要回防,跑了。贾乡长比谁都清楚,就算是把全县的武装拢在一起,也不是那伙当兵的对手,何况他们一个小小的龙尾乡呢?他必须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大礼帽、文明棍、金丝眼镜、长袍马褂的龙尾乡两个最具声名的头面人物,站在一身中山装矮胖的强盗头跟前时,他们带来的五六十号武装保丁、家丁还没有缓过神儿呢,便被哗啦啦一圈子的神勇兵士们缴了械。
中山装矮胖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陕西省国民政府的公函,在他们俩面前抖了抖,他们两个人一个字都没看清,人家就“噌”地收进了公文包。大老鸦贾乡长早已被这阵势吓进了娘肚子,浑身筛糠一样哆嗦起来。王大保长虽说也被这阵势吓得够呛,但他咬紧牙关,硬撑着举起了他的文明棍。
“你、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这可是我们方圆十几里百姓的口粮田,你们想抢不成?你……”
还没有等他把后半句话说完,中山装矮胖子袖子一甩,上来两个当兵的,“咔咔”两枪托就把他打翻在地。眼镜掉了,帽子滚了,文明棍被拦腰一脚踏成两截,王大保长便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了。大老鸦贾乡长吓得赶紧跪下来响头磕个不停,满口的致歉声。
“我、我死不瞑目,我、我要亲自到重庆找蒋委员长告你们这伙强盗!”
王大保长像是被打断腰的癞皮狗,嘴却没有一点儿认输的样子。大老鸦贾乡长看着中山装矮胖子定下神后,一番番磕头作揖,他们一帮人才把王大保长抬回了书房沟。
大老鸦和王大善人两个人可是平生头一次长了见识,没有专员公署和县里的公文,竟然荷枪实弹武装征地。这来头肯定是奉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才敢这样鱼肉百姓。但若真是玉皇大帝的事情,也有点儿不像,他蒋委员长能在短短的不到十年的时间统一全中国,没有一点儿人情谁买他的账呢?况且他现在是国共两党统一战线抗日的领袖,他这样做就不怕共产党闹情绪借机滋事吗?两个横行乡里十几年、作威作福惯了的土皇上,终于领教到国家、权力、武装的厉害。原以为他们的那支武装保丁起码可以和对方对峙一阵子,两个人起码可以和人家对上几句话,谁承想,一句话都没说完,人家连个体面点儿的台阶都不给你,就让你认祖归宗,结束战斗。大老鸦和王大善人两个人那个委屈受挫感,真可谓刻骨铭心。但两个人毕竟是叱咤西府几十年的老油条,一下子就吹灯拔蜡也有点儿太不成器了。
“他娘日得没了,我要上告!鸡死时都要扑腾两下子,何况我王茂德呢!”
王大保长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裹着白布的脸青筋暴突。
“对,我们现在就去县衙,看他袁景珏县长怎么个说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