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一个冬夜,窗外漫天彻地飞舞着雪花,我把脸贴在玻璃窗棂上,无声地望着这裹在风雪中的世界。屋内的炉火着得很旺,不时迸发出木柴燃烧时清脆的“噼啪”声。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整个房间。父亲正一动不动地蹲在火炉旁,默默地搅动着药锅里的汤药。里屋断断续续传出母亲沉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咳嗽声。
我的泪水不由滑落而下。
那年,我九岁,长我五岁的姐姐在一次疾病中无声地走了。母亲经受不住沉重的打击,一病不起。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四叔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扎伤了腿。祖父因悲伤过度,不久也离开了人世。面对家中的突变,在外奔波半生的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没有哭一声,只是木讷地沉默几日之后,便毅然承担起了家中的一切。为祖父忙着办丧,为母亲熬药、洗衣、做饭,家中的一切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对于尚小的我,父亲更是倍加照顾和疼爱。那些日子,父亲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净说些逗乐的话,让我快快活活的,也好让在悲痛中的母亲得以安慰。那时,我很不明白,父亲在那样的日子里,何以这般坚强,直到以后几年里,我才渐渐体会到:为使一个已经破碎的家不再会有伤痛,作为家中支柱的父亲,也唯有如此顽强地支撑着。
年后的春天,我与身体虚弱的母亲去了父亲的工作所在地。父亲单位很不景气,我们仅能靠他微薄的工资过日子,生活甚为艰难。为了压缩开支,父亲戒了烟酒,茶也很少喝了;间或还去外边找零活做,以补贴拮据的生活。尽管如此,家中还是入不敷出。面对这样的境况,恢复健康的母亲,不顾父亲的劝阻和我的哭泣,毅然回到那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土地,埋头在田里刨挖过活。
那以后,父亲对我更加疼爱,也更严格了。记得在我小学四年级时,四叔的腿由于护理不当感染化脓,需要住院治疗。为了借钱,父亲来回奔波。不争气的我不堪忍受同学的一句侮辱性的话,与他干了一仗之后决定逃学:每天我都带着书包上学,饭时若无其事地回来。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里,父亲凝视着窗外。见我回来,“嚯”地站起身来问道:“你今天到哪儿去了?”
我心里顿时发慌,支支吾吾地道:“我没去哪儿……我去学校了……”
“啪”的一声脆响,我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冒着金星,血水霎时从我的鼻子里流了出来。父亲将一封学校寄来的信摔到我面前,对着我吼:“滚,滚得远远的,我们不要你这样的败家子,我们辛辛苦苦供你念书,你却惹是生非、旷课、到外面去疯,你……你……”委屈不由涌上我的心头,我哭道:“他们骂我是‘农民’,是泥腿子……”父亲的神情愈发激动了,对着我吼道:“农民怎么了,农民怎么了,你生在农村,你是农民的儿子,你就是农民……你怎么这样没骨气,你太对不住我,对不住你那在老家种地的妈了。”父亲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望着父亲失望的眼神和日渐增多的白发,我的泪水不由得又一次涌了出来。
父亲这脆响的一巴掌,使我终生难忘。
是它使我懂得了在逆境中应该怎样做人,怎样去生活。
初中毕业那年,高额的借读费使我整日愁眉不展,但父亲却总对我说:“别担心,你一定会在西安继续念下去的。”已近成人的我,不想再拖累憔悴的父亲,便瞒着他从学校提出了档案且不顾老师的劝阻办理了转学手续,决定回乡下老家上高中。面对决心已定的我,父亲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孩子……”我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眼里滚落的泪滴。
入校的几天后,我便收到了一封父亲的来信,信不太长,我却从中读到了温馨与力量:
翔:
对不起,不能使你继续在西安上学。周末常回去看看,帮母亲干点活;不要挂念我。
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弄坏了身子。
对认准了的路,就努力去走好,别被他人所迫。
随信寄上生活费200元。如不够,写信,我再寄。
父亲
1995年9月17日
我的泪水簌簌而下……
每当想起这些往事,就会不由得想起那为生计而劳累奔波一生的父亲。我不知我该怎样才能报答父亲的恩情。我有时想:也许只有踏实做人,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才对得住父亲,对得住养育了我一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