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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3月15日
曲江池边的灯火
○ 李亚军
  十四五岁时,每到暑假我都要到城里打工。二姑父在大雁塔一带承包了小工程,把我带去帮忙,让我每天挣5块钱。早晨,我跟着他到沣河里装车拉沙子,然后坐拖拉机进城。把沙子倒在工地后,又到曲江砖厂拉砖,来回六七趟,到了晚上再拉一车垃圾回村。
  那时大雁塔周围很空旷。从它的东北边钻进一条白杨掩映的公路,很快就进入荒坡地带。现在知道那是乐游原,西安九原之一。天然的优质黄土,为皇城提供了绝好的建筑材料,很早就有砖瓦厂。围着一个个大馒头式的火窑,周围不断向下取土,挖得沟壑纵横、曲里拐弯。坐车下到沟底,仰头看着几丈高的土坎,坡上有疯长的杂草。大人们边干活边聊天,说原上还有狼。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眼前就是曾经的曲江繁华地,感觉它晚上肯定与老家一样黑灯瞎火。
  老家在城市的西南郊,是著名的古建之乡。可是,出门后总有人问,你们细柳营是不是出将士?老长安很多地方都这样有名,流传着很多传说,我却知之甚少。上大学后,真正享受到读书乐趣时,读了一些诗词古文,补了一点长安文韵,感觉书上的曲江旖旎秀丽,如诗如画,仿若天堂。
  回西安上班后,在城墙东边的一个院子里,一口气忙了十几年。女儿六七岁时,我们才偶尔郊游。心里想着老家,每次出门都会下意识地脚梢朝南。兴庆宫,青龙寺,然后就到了大雁塔边。曲江新区刚刚成立,大雁塔南雨后春笋般长出许多高楼。那里每开一条新路,我们都要试着走一下。从秦二世陵边经过时,看到大楼簇拥的“锅底”里正在建设,得知里面就是传说中的曲江池。
  2010年,曲江寒窑遗址公园开放后,全家老少第一时间造访。老家人爱看戏,没上过学的父亲从戏里得知薛平贵与王宝钏,兴冲冲地走在前头。真没想到,曲江池东边的一个小沟里,那个很多人去挖野菜的土坡下,竟然藏着千年的遗迹。薛平贵西征后,痴情的王宝钏一个人住在坡下的土窑里,点着青灯,忍饥挨冻,整整十八年。洞中日月长,不知道柔弱的她怎么坚持了下来。看到池边那个小鸟依人、娇柔欲滴的青铜雕像后,真的相信爱情可以让人坚强。
  时间褶皱里的传说慢慢被打开,被复原。站在寒窑西边的汉武泉桥上,看着盈盈如翡翠一样的池水、弯弯似彩虹一样的柳桥,感觉穿越到了历史之中。秦汉时的曲江盛景如烟如梦,隋唐时的曲江盛况仿佛昨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千年的诗意里,活跃着今人的身影。时代好了,孩子们个个像洋娃娃,女人们个个像明星,水边的佳人同时入了景,成为美丽曲江的一部分。跑道上边跑边跳的男女,则个个都闪着流动的光。
  转身看着四周,我想寻找当年的砖厂。除了挤成一圈的大楼,到处是被圈起来的工地。新区的建设者,考证发掘当年的遗址,汲取传统造园的经验,绘制出的蓝图打动了很多人。以曲江池为圆心,由里到外,一圈一圈纳入开发规划,一些图纸上的楼盘都被一抢而光。整个曲江成了一个大景区,按照园林级的标准,养护着一草一木,维护着一街一景。那时,“不夜城”还在建设中,曲江池成为休闲旅游的打卡地。我们经常在周内人少的傍晚,或风中赏花,或水边散步,或登高望月,或踏雪寻梅。夜深人静时,池边的灯像天河,似乎真的可以通到美丽的天堂。
  我想象不出盛唐时曲江池会是什么样子。作为上林苑的一部分,它也是皇家禁地,平日里只供王公贵族享用,过年过节时偶尔对百姓开放。四下漆黑,节日里的火树银花才更加夺目,更像诗人笔下的不夜天。平日呢,即便是春花秋月良辰美景,也多是人迹罕至,花自寂寞。这种关在园子里的美景,一定是兴少寂多,还会随着朝代的兴替不断沉浮。五代以后,长安城长时间衰落,辉煌的芙蓉园墙倒楼塌,几十里的城墙化作泥土。秀美的曲江池也杂草丛生,输水的黄渠没了踪影。一切都沉没在岁月中,只有草丛中的萤光在兀自明灭。
  二十年,曲江慢慢成熟,像雍容华贵的妇人,处处透着精致。池边水草摇曳,道边佳木葱茏,水鸟啾啾,琴声悠悠。环湖一周,唐城墙遗址公园一线,到处有唐诗,随处遇“诗人”,很容易让游人回到唐朝,放飞诗情。池边的开发已经结束,周边住着十几万城市新人。一池清水映日月,满园荷香浸万家。曲江池成了千家万户共同的客厅,成为八方游客造访的佳地。古话讲,房子养人,人也养房子。有了这么多人的入住,有着这么多人的守护,她的繁华与美丽,真的可以日夜不息,四时不衰。
  四十年过去了,坐拖拉机拉砖的我,已经从青涩少年,变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偶尔从曲江池边经过时,会想起自己的当年,也会想着曲江池的当年。风清月朗时,看着千万个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觉得它们像天上的星星那样迷人,那样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