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柳初黄桃未红,许多的树还光秃秃的。城市静静等着春风起千红来。但再往城外走几步,就是另外的光景了。
阳光润染,惠风和畅。绿油油的麦田荡漾滚动,荠菜、蒲公英、飞蓬,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都在次第茁壮……与城市相比,万物更显得自由无羁,分分秒秒都在复苏。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果真,走进乡野才发现小小的荠菜,有的已经开始抽出花葶,长出细碎的白色小花了。荠菜花的美,在于形态,纤细亭亭,也在于那一颗颗心形的角果。远观细细如雪的小白花蓬蓬勃勃闪烁,像是揉碎的月光洒下的光华。
置身旷野,行在陌上。凝视一路的婆婆纳,顺着田埂上匍匐着延伸,小而圆的叶子密密匝匝,花极小,四瓣,浅蓝色,在翠绿间里闪啊闪,不卑不亢地挺着小脑袋。从小便喜欢它,在我不知道它叫“婆婆纳”之前,我一直叫这种野花“蓝星星”。天上的星星总是调皮地眨着眼睛遥不可摘,但现在眼前的小星星那么近,当我俯下身子,看见它浅蓝的花瓣上均匀分布着深蓝色的脉状竖纹,花朵中间一小圈是白色的,两根长花蕊像火柴那样顶着两个小黑点,似眨巴的小眼睛,依然觉得我叫它“蓝星星”很贴切。在此之前,我都遗憾于它的花太小而叶子太多太密,让我看不清它的芳容,现在自动对焦的眼睛发现了它的精致、含蓄,我的眼睛和心灵渐渐沁润成一只柔软而膨胀的海绵。野花大都开得低调,但你要是稍微认真端详一下它们,就会发现它们独特的美。
这些小花看得多了,我的视角就越放越低。然后我又发现了车前草,触目皆是。其实它的名字已将它的“传播方式”诠释了:碾过的车轮,将车前草的草籽,带向四方。也因此,车前草总让我想起古人驾着车,大漠旷野,天高地远;前路迢迢,野风猎猎,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一种苍茫的美。它的叶如此地贴近泥土,你看它的叶片,呈长卵形,每一枚叶片,都厚厚实实,且极有韧性;色泽油亮,有些革质的特性。或许,正是这样的一些特性,才使得车前草耐得各种各样的蹂躏,遍迹四海天涯。
漫步走着,不时有蒲公英三两朵开着,在阳光下摇曳。飞蓬已经开始拔高。
野豌豆花在绿草丛中风致楚楚。它还有一个清新柔美的名字“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这种草本植物,有纤细柔美的茎,对偶的叶子像羽毛一样展开,藤蔓上有一些卷曲的绿色须儿,花小小的,只有一个花瓣,浅浅的紫红色,总状花序,一副羞怯婀娜的样子。野豌豆嫩叶、花也可食。据说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到了首阳山,无以果腹,采薇捣食之。做采薇歌,叹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苏东坡说过:“菜之美者,蜀乡之巢。”陆放翁说:“作羹尤美。”千年前就很有名的野菜,今天才名与实对上号。抬目四望旷野,何处采薇,何处望归人?现在采薇者很鲜见了。
“自在花开,花开自在。”眼前这些在诗经里面目或清明或朦胧的植物,用自己朴实无华的身影,继续抒发着天地间博大的情怀,脉承诗词曲赋传统薪火。虽然已经相隔千年,但似乎因着这层阅读的心路历程,让我觉得眼前这片土地比之眼前所看的,要更为厚重,更为飘渺,更为神秘。
一种静气在体内安营扎寨,胸口似乎有火苗蜿蜒。很喜欢“田野”,一个“野”字,涵盖了原野上所有生命的韧性自在、随性蓬勃。蛰伏严冬,新芽春暖,谦卑沉潜,生机绵延。时间洪荒,年复一年地绽放新绿,哪怕,只是野草。
人生从来亦非一蹴而就。顺境、逆境,于九曲回肠间铮铮地活下来,方见得蒸蒸气象。
挖了荠菜、蒲公英、车前草,提着一篮“春鲜”。其实,荠菜花也是好花材,整株都能用于插花,薅了一束回家插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