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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2月25日
有真才人去业显 ——介绍已故画家陈子庄
○ 张正恒
陈子庄 《山水》 纸本设色 1964年 张正恒旧藏

陈子庄 《荷花鸳鸯图》 纸本设色 242cm×121cm 1963年 新都宝光寺藏

陈子庄 《荷花双鸭》 纸本设色 77cm×42cm 1964年 张正恒旧藏

陈子庄 《首瑞图》 纸本设色 82cm×44cm 1963年 张正恒旧藏

陈子庄 《蜀山册之一》 纸本设色 26.2cm×34.2cm 1974年 四川博物院藏



  陈子庄(1913-1976),生于四川荣昌(现重庆永川)。原名福贵,小名富贵,字子庄。早期以兰园为号,后又号南原、下里巴人、十二树梅花主人、石壶山民等,晚年号石壶。自幼习画习武,十六岁开始行走江湖,卖艺卖画为生。曾为王瓒绪幕僚。二十岁后,跟随萧仲伦、陈步鸾等人学习《诗经》《楚辞》《文心雕龙》等。受八大山人、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等大家启发,创作了一批极具个人风格的山水花鸟佳作。曾任四川省文史馆馆员、四川省政协委员。门人记录整理《石壶论画语要》一书行世,影响深远。

  “人去业显,身谢道衰”这句话是唐代大书法家孙过庭说的。它也道出了人间的一些不平,即无真才实学者浪得虚名,有真才实学者埋没终身。元代画家盛子昭与吴仲圭比门而居,盛名显赫,求其画者,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而吴仲圭门堪罗雀,问津者绝少。然二人死后,盛名顿衰,吴画陡起,片纸只字,动值千金,卒与黄子久、王蒙、倪云林并称元朝四大画家。
  我的好友陈子庄先生,号南原,又号石壶、十二树梅花主人。四川永川县(现重庆永川)人,善画山水、花鸟,寓居成都数十年。生前是个无名画家,打倒“四人帮”前四月,贫病忧愤,而辞世于成都。现在他的作品已由上海《美术丛刊》、北京《中国书画》、天津《迎春花》作了专门介绍,受到国内外画家和美术爱好者的赞扬。随着更多的人对他艺术的了解,其作品必将日益显示出灿烂瑰丽的光辉。
  子庄先生虽生前无名,但成就较高,因此早就得到了当代几位艺术大师的赞赏。1964年,我托画友(刘汉)将他的数十幅小品带到杭州,由周昌谷先生陪同拿给潘天寿先生看,潘先生对他的画爱不释手,连看数遍,说他胸次高旷,笔墨意境都很好,不带一点俗气。1971年,我将他的画向吴作人先生介绍,吴先生也是赞不绝口,并为他向有关方面作了推荐,由于当时文艺界是“四人帮”控制,所以吴先生的支持得不到结果。此外,1974年,李可染先生在民族宫作画时,我也曾带子庄先生的画去给他看过,他看过连声叫好,并遗憾地说:“我以前去四川时怎么没有见过!”
  现在许多看了子庄先生画的人都说画得极好。他的画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呢?昔人云“画如其人”,我认为首先是好在他的画体现了他的人品,从画中可以看出他胸次高旷的精神境界,然后是好在“熟后用生”。一般画家作画,总是从不熟到熟,从熟到精熟,熟到一定程度就找不到路走了,就定型了。甚至还有走向反面的,变成甜熟、油滑,染上了俗气。“熟后用生”是艺术上的返老还童,在艺术道路上的第二个里程碑。他晚年的画作,绝大多数具有孩童般的天真、直率、纯朴而又深邃,是艺术上的第二次生命的体现。它与真正的儿童画是根本不同的。儿童画只是单纯天真的表现,是儿童对生活极表面极粗略的认识与感受的结果。从儿童们的主观愿望上来说,他们本来是想把对象画得很像的,但由于缺乏学养和表达技能,自然就画得不像,这不像似乎具有了“不似之似”的艺术效果,因而有天真的艺术趣味,故也能引起人们去欣赏寻味,但它绝不是真正的艺术。子庄先生这种返老还童,是有学养、有功力、有广阔深厚生活基础的,是对生活高度提炼、概括而达到深化的结果。他年过六旬之后仍常常深入到四川各地的农村、山野去观察大自然的变化,去熟悉风土人情。因此,即使他画的是平凡小景,也充溢着浓厚的四川乡土气息。
  子庄先生对传统绘画曾进行过深入研究,无论山水、花鸟、人物,从白描到工笔到写意,各种传统技法尽能掌握,而且功力深厚。他学问渊博,修养全面,对诗词、书法、金石、篆刻都有研究,并精于鉴赏。尤致力于四川汉墓石刻和汉砖拓片的搜集,从那古朴浑拙的艺术造型中汲取营养,来丰富自己的艺术语言。此外,他对西洋画也作过一定的研究,我们从他的遗作中看到常有“偶近西画”的题句。
  正因为子庄先生具有深厚的传统功力、广阔的生活基础和全面的艺术修养,又加之执着的追求,因此他的画格调非凡,饶有奇趣。似以奇取胜者,又不专用奇,亦常能以平取胜,奇中求平,平中寓奇。极平常的农村小景、茅屋鸡舍,在他笔下却奇趣横生,耐人寻味;而奇峰险石、嵯峨古树,他画出来却平易亲切,毫无奇险生畏之感。他的画另一特点是笔精墨减、减而不陋、减而不空、神韵俱全,真正做到了以少胜多、以一当十。
  子庄先生作画最大的特点是不仅画得多,动脑筋更多。作画不多动脑筋是画不好画的。潘天寿先生自称“懒秃”“懒寿”,作画虽少,但动脑筋却特别多。这就是作画之前要多作心画,从意境、布局、笔墨、设色等方面
  都须先作反复的思考,到“胸有成竹”
  时,才动笔作画。在多动脑筋上,他与潘天寿先生是极其一致的。所不同的是,潘先生的画给人一种构思精密,笔无妄下,每每达到不能增一笔、不能减一笔的极其严肃认真的艺术效果。而子庄先生的画,虽经反复酝酿,但在落笔时常常能根据画面上出现的意外效果,因势成趣地去进行创作,因而给人一种似不经意,信手拈来,纯任自然恰到好处的艺术效果。所以他题画常有“偶近”“偶得”“偶然得之”等句。郑板桥题画有“与可画竹胸有成竹,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是一,是二?解人会之。”子庄先生这种似经意而又不经意,似无法而又有法,把“胸有成竹”与“胸无成竹”结合起来的创作方法是值得认真研究的。
  子庄先生的品德是极其高尚的。新中国成立前他的家境颇富,常资助朋友和革命同志,在重庆与章伯钧一起做过许多进步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他不因做过进步工作而向国家和人民索取显职厚禄,一直在成都安贫作画,将毕生精力贡献于艺术事业。
  早在1956年就由我的老师曾默躬介绍与他相识,以后每次回成都时,都与他在一起竟日品茶、论画、作画、切磋艺事。从当时的谈论中,知道他的抱负非凡,欲在山水、花鸟上另辟蹊径,独树大帜。故在往后他生活上虽遭遇太坏,老妻疯癫,家境日贫的情况下,尚能坚持作画,精进不懈。论语有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正好说明子庄先生排除万难、勇于进取的治学精神。
  子庄先生的艺术成就是应予肯定的,子庄先生在艺术上的攀登精神是值得我们怀念和崇敬的。
  (作者张正恒[1932-2007],四川成都人,生前系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国画教研室主任。上世纪60年代开始不遗余力地推介陈子庄艺术,发起筹办1988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陈子庄遗作展。本文原发表于1983年3月《迎春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