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西北二路一号是有缘的。我人生分到的第一套房子是在这个院子里。后来,又一次福利分房,我有机会可以选择搬到别的院子去,然而,我依然留在了这里,毕竟居住环境要熟悉一些,条件要好一点。
从一九九三年初秋,我三十岁那年搬进院子居住,到二〇〇二年深秋,即将步入不惑之龄时,我调入院子工作,十年间,院子里的人、院子里的事,包括院子里的各种设施与我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时光荏苒,光阴如梭。天命之年时,我依旧坚守在这里。现在,眼看要奔耳顺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院子将成为我退休的地方。如若按居住年限来说,退休时,我在这个院子将住满三十年;按在院子工作的时间算,目前已经二十年了。回过头看看、想想,由之初的工作上有接触,到成为院子里的住户,直至后来调入院子工作,似乎我与院子的关系是命里该有的一劫,逃脱不了的。我常自嘲,原本是个观鱼的,没承想,把自己变成了渔夫。细想想,这又何尝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既然命里有,那就得认。
西北二路一号院是一九八七年秋建成的。院内包括教学楼、学员宿舍楼、家属楼和若干其他附属设施。由南至北,依次是省计委家属院、省计委干部培训中心教学办公院、学员宿舍院。三个院子各自相对独立,各走各的大门,但是对外统称为西北二路一号。
家属院起初为一栋六层,五个单元的砖混结构的楼房。每个单元十二户,住了六十户。一九九三年,在院子东南角,沿地形又建了两栋楼。东西走向一栋,南北走向一栋。每栋七层,两个单元,每个单元十四户。家属院住户由三方面构成,一是培训中心职工,集中在一、二单元和三单元一部分;二是委机关职工,集中在三单元一部分以及四、五、六、九单元;三是投资公司职工,集中在七、八单元。这家公司隶属于省计委管理,也是后两栋楼建设的出资者。至此,院子有住户一百一十五户,其中:培训中心职工三十户,省计委机关职工五十七户,投资公司职工二十八户。房子有四种户型,四室、三室一厅的,两室一厅、一室一厅的。
我分的房子在九单元,最北边的一列。户型一室一厅,在六层,房号113。把阳台面积算上,大约有三十个平方左右。卧室二十个平方,把床、衣柜、书桌和电视摆进去就满了。客厅、厕所、过道,加一块儿大致有六个多平方。两个阳台四个多平方。西边的阳台当厨房用,夏天,说是桑拿房也不夸张,下午做饭时得戴上草帽。东边的阳台连着卧室,用于晾晒衣物。这套房子,看着不起眼,与之前蜗居的筒子楼单间宿舍相比,可就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冬天有暖气,不再烧蜂窝煤取暖了;做饭有厨房,不用在楼道里炒菜了;洗衣服不用推着洗衣机到公共水房,洗漱也不用去屋外了;厕所放有洗澡盆,晚上定时供应热水;特别是夜间,屋子里不摆尿盆了。生活一下有了质的飞跃。
钥匙到手后,我找了院子的保安做帮手,把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拖拖地,擦擦窗,撵在开学搬了进来。那年,我在新城大院里上班。媳妇在大学教书。孩子在西安市群众艺术馆办的幼儿园。我那年三十岁,房有了,车有了(26型永久牌自行车),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有了。靠着自己的努力,该有的都有了,安逸而充实,生活处处洒满阳光。
每天一早,院子里最早离开的一拨人是骑车送孩子的年轻人,我也在列。六点多起来,做饭,侍弄孩子穿衣洗漱,送幼儿园,之后再去上班,下午下班接孩子回家。后一拨走的是在新城大院上班的,也骑车。那时,投资公司同在机关楼里办公。我不送孩子的时候,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七点半左右,大伙推着自行车出院子,摁一下车铃,算是打招呼。最后离家门的是培训中心职工,一二分钟就可进院子。
院子里住有委领导,处长、副处长也住了不少。大家骑车上下班,一路上有说有笑。晚上也没什么应酬,通常晚饭后会在院子里聊天。小孩子则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围在大人身边撒欢。那时,院子里人多,人气忒足。记得,一九九九年春天,我与委领导陪铁道部来人检查正在建设中的西康线,返回时,剩下我和司机俩人。一路上穿过不少集镇,见路边有卖香椿的,停下来问价格,比西安便宜很多,于是,买了一筐子二十多把。回到院子,逢人便送上一把。那时,邻里之间、同事之间很纯粹,没有那么多讲究。帮着送孩子、接孩子,或者孩子到谁家写作业、留下一起吃晚饭是很平常的事情。
家属院与培训中心院子之间有一道用砖砌的围墙,围墙中间地段是七八间车库。家属院狭长,车开进去很难掉头。清早,大铁门会开一扇,方便上班的自行车出门,之后就关了,只留一扇小门开着。晚上十点半,小门也会落锁。过了这个点,再回来晚的人就得用力拍打铁门。一边拍,一边冲里面喊,“给开一下门”。喊过四五次后,门卫才慢腾腾出来,边开边问,“这么晚了,谁呀?”我有几次回来晚了,懒得敲门,于是,就翻门。骑在铁门顶上的一刹那,感觉挺害怕的,门有些晃悠。有一次,我刚翻到门上,忽然发现门楣上抹着黏糊糊的东西,弄得手上、裤子上到处都是,回家一看,竟是机器上用的黄油。“恶作剧,不让翻门也不事先告知一下。”我嘟囔着去洗手,裤子自然是要扔了的。
一九九八年夏季,院子发生过一次较大的变化。那年,国家出台了一个文件,意思是要停止福利分房,实行住房货币化改革。在此之前,委里已经着手在西北三路买地盖房子,还有两家下属单位也着手建设职工住宅,其中包括投资公司。房子还在地基处理阶段,委里决定按图纸进行分房。机关职工,包括离退休职工在内,都有点小激动,最后一次福利分房,赶上了就赶上了,错过了,今后就没有了。由于投资公司职工要搬到自建的住宅去,加上委里正在建的住宅楼,因此,可用于分配的房源不少,大伙都能分上房,关键是看能否分到心仪的房子。房源公布后,走动串门的人多了,都在看房。点房那天,我在外地出差,房子是媳妇去点的。两年之后,我搬进了点的房子。这是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在五层,一百二十平方,南北两个大阳台,住房条件一下子有了巨大的改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我的家》。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由一室一厅到四居室的房子,我发现,我头疼的事情不只装修这一件事儿,还有如何让才能把四间房子装满的家具。过去,一进门谁在哪里是一目了然,现在人在哪个房子得喊一嗓子才能找到。”
二〇〇二年十月中旬,组织决定调我到这个院子工作。虽然有点突然,心里有顾虑,但并没有推辞。一则,因为有“集结号”的说法;二则,我也有种舍我其谁的“英雄”情结。这种情结来自蒋子龙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其实,在这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预感有可能会被安排到这个院子工作。有天晚上,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突然接到委里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让我速到省医院某病房去,说是委里主要领导,以及有关人员也会去,说是培训中心主任逝世了。我赶到医院,见了先后赶过去的其他人。在一间医生的办公室,委主要领导召开了一个短会,就丧事安排做了交代。会上明确由我负责处理与丧事有关的事宜。我感到奇怪,但没有说啥。第二天一早,便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
当年的十一月一日上午,在培训中心当着全体职工,宣读了对我的工作任命。仪式结束后,我送走了委领导和人事处的同志,然后一个人在院子里转了转。我在想,我与这个院子的缘结上了,但愿是个善缘。
(张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