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镇凉皮
○ 姚尧

沣河边的秦渡,本是一个古镇,却因一碗米皮而出名。我在外工作多年,以为口味杂了,却总想着来碗秦镇凉皮。
小时候的一个冬日早上,我跟母亲坐公交车过了沣河大桥,到桥西走亲戚。下车看到一溜的米皮摊,一个挨一个,一模一样。一个大方桌的中间,用镶着玻璃的木架围挡三面。里面放着几个大老碗,碗里分别放着油辣子、白水醋、豆芽菜。每个碗都满满的。碗后是锅盖大小的操作台。店家一边娴熟地用铡刀切着米皮,一边吆喝着,“来,坐,调碗皮子!”我央求母亲,一起坐在桌子旁,隔着玻璃,眼盯着他切皮子。他麻利地从右边的小桌上,揭起一张冒着热气的白米皮,熟练地折了几下,用左手按着,右手上下摆弄着大铡刀。铡刀近一米长,刀刃闪亮透着寒光。他轻巧地操持着大刀,根本不用看,让刀片挨着左手拱起的指关节,一下下往前移动。右手切一条,左手往后退一指,两只手默契地配合着,很快就切完一整张。他放下大刀,右手在切开的细条上一拢,就把所有的米皮抓了起来,卷着放进碗里。捏一撮豆芽菜,舀两勺白水醋,再从碗里抓起两条皮子,放进辣椒油里一蘸,提着一串滴着红油的皮子,画龙点睛般放在最上头,就大功告成了。
一方水土出一些吃食,养一方人。沣河两岸自古就种植稻米,盛产关中少有的优质大米。秦镇又地处关中与陕南的交通要道,商贾云集,食材汇集,信息交集,口味杂集。关于秦镇米皮的发明和创制有很多传说,都不用去细究。重要的是,经过千百年的沿袭,它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做法。取在凉水中浸泡过的籼米磨浆,加精盐搅匀,用沸水烫开,再加凉水制成米浆;舀适量米浆倒在铺有湿布的蒸屉上,摊薄摊圆,放进锅里,用旺火猛蒸,几分钟就出锅。把蒸熟的米皮摞在一起,盖上笼布。食用时揭下一张,抹上熟油,像前面写到的那样切好调好,就是一碗不能小瞧的秦镇米皮。
真正的吃家都在民间。那些很少离开州县的老人们,隔三岔五,就要到津里赶集。津是渡口,就是这秦镇,特别是米皮店扎堆的桥头。他们赶集,没啥要买的,奔的就是这碗皮子。秦镇的凉皮,不管是某家总店的,还是街头小贩的,都有特别的色香味。“色”是红艳,那一碗辣椒油是其灵魂,红而不辣,油而不腻,视各人的口味蘸的可多可少,但每一滴都保证有标准的口味,绝不打折,否则也过不了那些老人的关。一辈子就好这一口,一切都刻在舌头上,谁也哄不过,哪个也不敢哄。据说,各家的老板,什么都可以放手让伙计干,就是这道油辣子,必须亲自上手,有的甚至要在家里秘密弄好,拎到店里。“香”是酸香,在于那碗像白水一样的醋,用花椒、大料、姜末、香醋、精盐等熬制,味道没有纯醋那么浓,底蕴却比它要厚实。几大勺浇上去,让温热的米皮不会粘连,还有丰富的口感。“味”是筋穰,软和又筋道,过去有摊主就直接叫卖“穰皮子”。把一张米皮做到这样,就得看从头到尾的功夫。哪一步也不能马虎,这样才能白得如雪,薄能透光,筋穰耐嚼,口留余香。
一道大秦岭,把天地分成南北,也让吃食有了偏好。奇怪的是,山南温热的汉中流行吃热米皮,山北较冷的关中人却喜欢吃凉米皮。这可能与秦镇的交通位置有关,赶路的人更喜欢这种能马上入嘴的速食,很顶饱。还可能与关中人的性子有关。不管男女老少,大都性子偏急。过去食物短缺,肚子里油水少,到了饭点,饿意上来就百爪挠心,等不得。更有可能,一辈辈人的饮食习惯,会像基因一样传承下来。这种大锅蒸好、提前摆放、现切现吃的米皮,最是便捷。更何况,夏天吃了凉爽,冬天吃下又不那么冰凉,四时皆可,老少咸宜。那些火气弱了的老人,会温一碗黄酒,吃一口凉皮,喝一口温酒,绝对地会享受。那些火气大的年轻人,专门寻着吃凉皮,觉得不过瘾的,还会再来瓶汽水。饭量大的年轻人,一手拿着发烫的肉夹馍,一手搂着温凉的米皮,也是绝佳的搭配。
时代在变,围绕着凉皮,可以生出更多的吃法。但是,清简、素雅的凉皮,永远是夺不去的主角。走,去吃碗凉皮;来了,调碗皮子。关中人的生活里,怎么也少不了这碗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