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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19日
咣当鞋
○ 牧石


  这鞋名,是我给起的。
  小时候,尽管住在矿区,全家人吃的都是凭城镇居民户口本供应的商品粮,可脚上穿的鞋,却还都是母亲在农村时学会做的布鞋。
  记忆中,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做鞋。平日她就留意收集碎布头,见到家人穿不成的旧衣服,更是舍不得丢掉,洗干净存起来,积攒一定量,就开始打袼褙做鞋。
  母亲打袼褙熬浆糊,舍不得白面,总要给里面掺进些苞谷面。所以,她熬出来的糨糊黄拉拉的黏稠,稠得不用锅铲铲,是从锅里倒不出来的,看起来实在难看。
  我家住的是楼房,没地方打袼褙,她就瞅上了房间的几个门板,尤其看好厨房门上那一大块玻璃,认为是打袼褙最好的地方。每次她用手蘸上糨糊涂在门上,将一块块的碎布均匀拼凑粘上去,再抹上糨糊,又粘上一层,直到达到她满意的厚度,一块袼褙就算打好了。待一盆糨糊用完,家里的几个门上黏糊糊的贴的都是乱七八糟颜色的破布片子。屋里那情形,简直不堪入目,把人能气死。那些天,我是不愿让同学来家里的。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每次收获一摞子袼褙,都要喜滋滋地翻来覆去查看几遍,仔细挑选,将纳鞋底和做鞋面的分开,在干燥通风的地方放好。接下来,就要去广阳镇的集市上,买回一些麻丝,开始为做鞋搓麻绳。
  母亲搓麻绳,先要拿一个不大不小的土豆,或者萝卜头,在上面扎一根竹筷子,做一个拧麻绳的纺锤。然后,坐在床边,挽起裤腿露出小腿肚,从一旁抖开的麻丝中取出两根系在筷子根部,再一手持纺锤,一手捏着麻丝一头在腿肚上搓几下,迅速丢开纺锤,让其垂在空中旋转,转眼一段两三尺长的麻绳就呈现在眼前。这时,她立刻抓住纺锤,把搓好的一段麻绳绕在筷子上,又在末尾弥上麻丝,在腿肚上搓几下,丢开纺锤,重复前面的动作,搓好一段麻绳,再绕在筷子上。看我感兴趣,她常让我将纺锤上搓好的麻绳从筷子上倒下,缠作一团,放好备用。
  搓好麻绳,母亲就开始裁鞋样,纳鞋底,做鞋面。她剪鞋底时,将一个个鞋样按大小宽窄在袼褙上细心排好,套起来剪下,一点不浪费。纳出的鞋底一针一线密实,硬得抡起来能把山核桃砸烂。姐姐们爱美,不要那么蛮实,在母亲做鞋底时,就嚷嚷着不要太厚,也不要太硬,做好的鞋子看起来自然就好看,穿起来舒服。我一个小男孩憨头憨脑地不管那么多,所以,等我的鞋做好穿在脚上,硬邦邦的鞋底硌得脚板都疼,走起路来脚后跟挂不住鞋帮,鞋底落在地上咣当咣当作响。和小朋友们在一块玩,不要说跑,趿拉着鞋子连走都走不快。气得我跟母亲哭闹:这是什么烂鞋啊!根本穿不成。
  母亲哄我说,鞋底子厚实、硬朗,结实耐磨,穿的时间长。还说,许多人家的软薄,是穷得没有布,做不成。你的鞋子咣当咣当响,跟穿上皮鞋一样,美得很。
  母亲的话,竟一时还把我说服了。可过了没两天,我又闹开了,说什么也不穿了。母亲百般哄劝,最后在后鞋帮上缝根带子系在脚腕上,让我走两步看。果然,鞋帮子不掉了,这才把我哄住。可脚脖子上绑一根带子别扭,我总觉得不好看。
  其时,别看我人小,心里还是有数的。继续穿这鞋子,不完全是母亲把我说服的,而是我明白家里穷,理解她辛苦,做双鞋不容易。但我对这鞋还是有意见,好气又无奈,就将它叫做咣当鞋,惹得家人都乐了。
  上中学后,两个姐姐参加工作,家里经济条件好起来,社会上流行穿“板鞋”,年轻人都不穿自家做的布鞋了,母亲也嫌麻烦,不做鞋了,我就穿上了商店买的鞋,再没穿过“咣当鞋”。
  未曾料想,四五十年后,进入新世纪,离开矿区,我在市区为母亲买了新房,一住进去,她老人家抚摸卫生间平展光滑的瓷砖墙面,望着阳台上宽大的推拉门上大块的玻璃,翻出家里一大堆不用的床单和旧衣物就感慨:在这上面打出的袼褙严实、平展。姐姐一听就急了,再三警告:你可千万不敢啊。这世上,没母亲不敢做的,她忍不住,趁家人不在,在上面打起袼褙来。
  遗憾,这时的母亲老了,纳不动鞋底,最终也没做成一双鞋。然而,老人家不死心,终将那些袼褙做成一双双鞋垫,分发给我们姊妹几个,这辈子也用不完。